|
父亲往事 蔡金玉
屈指一算，父亲巳经离开我们三十几年了。尤其我们这个岁数的人，脑海里总也跳不出那个久远的年代。在我心里，人物和事情围绕最多的是父亲，他的形象、生活细节和工作态度始终在我心里萦绕。 1 家里共十一口人，除父母外，我们兄弟姐妹共九人，五男四女，大姐结婚早。六十年代，家里生活比较拮据，靠父母微薄工资艰难生活。有时到星期天，工厂放假，父亲还要领着我们去火车道旁扫煤灰，拉回后和好煤掺合一起，脱煤饼子做饭取暧，这样可以省点钱。父母平日里很少给我们零花钱，我们知道生活的艰辛，也很少向父母伸手。 1 春节快到了，也是父母最忙的时候，为了让我们穿上新衣、新鞋，父母晚上要忙到很晚才睡。母亲把我们穿剩下的破衣服，用浆糊打成夾子，给我们做鞋垫。昏暗的灯光下，老俩口一个纳鞋底，一个上鞋面。纳鞋底的工具是个三角夾板，看到父亲把鞋底固定在夾板上，再用锥子把鞋底扎个眼，一手拿一根针，两根针在鞋底上对进。一针针一线线，一只只一双双，不知送走了多少不眠之夜。大年初一，看到我们和别人家孩子一样，有新衣新鞋穿，父母脸上才露出丝丝笑容。 1 父亲多才多艺，还会弹奏乐器。船厂有个文艺宣传队，他也是其中一员，而且成员里数他最大。当舞台大幕拉开时，乐池飘出美妙旋律，只见他双手熟练拨弄弦琴，聚精会神地演奏着，脸上荡溢着青春的光芒，好像年青了许多。有时他还表演京韵大鼓，词是自已编写的，很受大家欢迎。在家有空闲时还吹吹箫，听着悠扬的声音，脸上现出得意的表情。在他感染下，我们有时也把小鼓拿出来敲两下，学着大人腔调干唱几句。父亲有时经常参加市里组织的巡回演出，还去过北京，参加全国职工文艺调演呢。出外演出，父亲很晚才回来，第二天又去上班了。 1 印象中，父亲很爱干净。出门或上班前，都要照照镜子，梳梳头，刮刮胡子。虽然衣服多半是工作服，但洗的很干净穿着也很利索，从不邋遢。父亲人还勤快，生活有规律，总也不知疲倦，家里的玻璃总是透明铮亮。在他的影响下我们也学着干家务，擦地板，扫院子，收拾屋子，还学着做饭。我十岁就学着自已洗衣服，不要大人操心，自制能力很强。 1 父亲常说：”世上有抬轿和坐轿的"、“幸福倦恋勤奋人“这样的话，小时候对这些话还不太理解。 1 我们家是祖传中医，传到父亲这辈有几代了，平时常有人来家里请他给看病。父亲拿手的是治疗淋巴肿瘤，老百姓话，叫老鼠疮。这种病像老鼠洞一样，病人脖子上会有好些流浓洞口，用手一按，浓水从这洞口溢出，患者痛苦万分。他会想方设法给病治愈。他还有一个拿手活：治漏疮。这种病状况，肛门四周长小眼，有浓水流出来，患者大便时很痛苦。这两种病医院都治不好，尤其西医，医院一般只能表面动手术，当时看暂时封口了，可过些时间，刀口又开了，因为洞口里面没法弄。父亲的作法是，根据患者病情自已配药，医治。各种药集中后，调成糊状，用手搓成很长药蕊，等药蕊干了之后待用。治疗时把疮口先清洗干淨，药蕊随着深度向前挺进伸。目的是从里向外治，从里封口。经过几次操作，腐肉分离，用攝子把腐肉拿下，筋和鲜肉看得清清楚楚，等到伤口长合，敷上自制的“生肌散”，治好后很少有疤痕。 1 有个病人，去过好多大医院，都没看好他的伤，带着试一试心情找到了父亲，因为他家属也是经我父亲看好的。原来，病人在赶马车时，不小心从车上跌下来，车轮在半面屁股上辗过，造成创伤。 1 从病人面部表情上可以看出病痛对他的折磨，是很痛苦的。当把裤子退掉，顿时窜出一股腐肉臭味。低头一看，半面屁股像个黑锅盖，整个扣在上面，样子就像北大荒莲花泡的草垡子，踏上去四周冒出的黑水。用手按很硬的，表面和桔子皮相似，已失去肌肉的弹性。父亲说“我给你治着看，尽量向好的方面治。 1 像这种医院没看的病，他都敢接，我真为他的勇气所折服。我当时想他即然敢治，可能他心里有把握吧！ 1 时间渐进，病人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我那颗提着的心也放下来了。在父亲精心治疗下，病人的肌肉有了弹牲，皮肤颜色由黑色变为褐色直至痊愈，病人感恩不尽。到这时我才明白他这句话的涵意：有人抬轿，有人坐轿。不畏艰苦，勤奋之人，在坐轿；不思进取，懒惰之人，在抬轿。“幸福倦恋勤奋人“，是告诉我们，要想生活就好要勤奋，对家要有责任心，做事要坚持，不要半途而废。 父亲故去十年后，还有人找他看病，知道原由后，挽惜离去。记得父亲生前曾向工作的单位提出，想自已开个诊所，结果单位没同意,这也是父亲生前心里的遗憾吧！ 1 有时父亲高兴时还带我们下馆子，那时我们都巴不得的。我下乡后，每次探亲回家，都会在沟帮子站给他买个烧鸡，在山海关给他买两瓶带人参的白酒。看到他吃着烧鸡，喝着酒，愜意的样子，我心里感到一丝的欣慰。 1 一直让我永远忘不了的是我下乡离家时他站在楼门口的情景。他一直呆呆地望着我，没有语言，只有眼神中流露出恋恋不舍的表情。我已经走出很远，（去掉）很远了，回头看看，父亲还在那站着。 1 “文革”开始，破四旧，红卫兵造反…… 看到父亲常常唉声叹气，坐立不安。父亲也受到了触动，有时还要写检查。后来，我家也被抄了，五个厚重沉甸的金戒指，被抄走了，这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 1 听父亲说过，以前生活困难的时候，曾卖了几个，剩下这五个就不动了，家里五个儿子，正好一人一个，给未来儿媳，这可好，全没了。家被翻得乱七八糟，父亲看病的医疗包也被抛在了地上，我心疼地拾起来，藏在一个地方，为的是不想叫他看到，怕引起伤心，这包伴随了他一生。我抬头看见父亲喜欢的琴还悬挂在墙上，可黑喑中父亲只呆坐着，唉声叹气的声音不时传来，滿腹委屈无从倾述。我感觉父亲好像突然间老多了，琴还在墙上挂着，可再也听不到他那美妙的琴声了。 1 “文革”后期，父亲被平反了，但抄走的戒指始终没还，只像征性退了几十块钱，父亲心里的设想也没法实现。 1 夕阳西下，落日余辉，晚霞中一位老人，头发不乱，衣服整洁，拄着手杖，脚步蹒跚，慢慢地走着……
这就是我心中耸立的山—父亲。 2020年3月1日
|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20-3-4 21:00: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