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博览 于 2021-4-20 11:50 编辑
反革命
在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岁月里,农场里的政治气氛就像冬季的大烟泡,刮得人喘不过气来。没完没了的政治学习、讲话、报告、忆苦思甜把人们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什么“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什么“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口号漫天飘。最怵头的就是抽不冷子还玩个什么紧急集合,半夜三更冰天雪地的东窜西跑,给我们这帮傻小子折腾的鸡鸣狗跳,人仰马翻。
冬季夜里,突然出现紧急情况。据说有人发现一号地有特务打信号弹,场长和保卫干事带着所有知青紧急集合,兵分四路,趟着积雪一路小跑。十八里地把大家都累得快拉拉尿了。经过几个小时的拉网式搜查,在天蒙蒙亮的时候终于在积雪厚厚的针柴棵子里,发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众知青怒不可遏,勇不可挡,一个个如同吃了蜜蜂屎般,举着棍棒迅速包抄合围,把那两个家伙抓了起来。仔细一看这两人整个一逃荒的盲流,穿着一身破旧的棉袄棉裤,顶着半搭扣的破狗皮帽子,脚上一双棉乌拉,肩上背着小半麻袋东西。面对着横眉立目一脸正气的知识青年,他两目光呆滞,哆悧哆嗦不知所以。
于是被五花大绑押回场部。后来听连夜参加审讯的知青白活,那两傻小子根本就不是什么苏修特务,而是两个偷粮食的河南盲流。他们贼得很,大秋的时候就在附近的百根里的屯子找间破房住下,夜里流窜几十里地,来到农场地界,在地头铲出几块一米见方的草皮,然后挖个一米见方的大坑,最后用麻袋一点一点的把停在地边康拜因粮仓里剩余的小麦、大豆掏出来倒进坑里,装满一坑,用草皮遮盖好,做上记号,等到寒冬腊月再租辆车来拉走。一坑一立方米的粮食大约有一吨,挖两三个坑就足够一个人一年的挑费。他们身上背的那少半麻袋东西也不是什么特务们的专用工具物资,而是炒熟了的黄豆,他们昼伏夜出饿了抓把炒黄豆,渴了喝口河沟子里的控山水,冬季就来捧雪。那时候黄豆的收购价格一毛五、六一斤,他们要是半个月挖三个坑就比知青干一年挣得还要多。后来我们一直都用“半麻袋炒黄豆,一河沟凉水,拍拍肚子—半饱”这个自己发明的俏皮话,来形容那些水潲没梁的饭桶。
以后农场随然证实了他俩不是苏修特务,但仍将其列为阶级异己分子,计划对他们进行了半年的劳动改造----干重活。并派几个知青看着他们。第一天出工,早上每个人十个馒头一扫而光,眼泪吧汊的每个人又加了五个,好像还意犹未尽。不过干活还真是一个顶三,六个知青干不过他两人,连续半个月两个人每天早、中、晚三顿饭都是十五个大白馒头,之后可能肚子里油水大了,饭量才渐渐的减了下来。三个月后农场觉的有些忒不合算,他们一天的饭量还不够工资呢,终于把他两个饿殍轰走了。
在这期间终于发生了一起,也是之后唯一的一起现行反革命案件。一天,分场的气氛格外紧张,如临大敌一般。传说在一栋废弃待修的家属房内发现了一条反动标语,好像是打到***之类的,不过具体内容谁也不敢说,好像是谁要是把话说出来谁就是反革命似的。
多数人都蒙在鼓里,只有场部几个头头上窜下跳,或策划于密室,嘀嘀咕咕,排队分析;或点火于基层,动员大家,主动揭发;最后疑点都集中到一个北京知青的身上。
这小子是个社青,原来在北京干过两年瓦匠,手艺不错,并且那几天他还带了几个“二老改”修缮了这里的房子。平时他表现吊儿郎当,怪话连篇,特别招人不待见。头些日子据说他跟车拉砖在一号地头的皑皑雪地上用树杈子大大的写下***这里黑!(其实是这小子犯坏,指的是他裤裆底下那玩意黑)所有的蛛丝马迹都联系到他的身上,一夜之间他变成了混入知识青年队伍中的重点怀疑对象。
“现行反革命”的定性在当时也是要有证据的,于是乎无产阶级专政的力量就充分发挥了作用。在几个知青呼呼山响的皮带之下,在几个二老改被逼无奈的指认之下,在抽搐翻滚和鬼哭狼嚎般的痛苦之下,分场的领导们在清理阶级队伍的战场上,再立新功。
之后每次的批判会、斗争会、忆苦思甜会、和各式各样的政治活动里,他都是主席台边的列席代表。平时只能混迹于“二老改”的行列里,听凭领导和知青们的吆来喝去。后来我因困退返城回京,就再也没有听到有关他的消息。
1988年夏我大专毕业,在白纸坊的农贸市场突然遇见了他,他守着辆三轮车,正在给人称菜。握手寒暄之后,也顺便了解了一下他后来的情况。大概是82年之后农场给他落实了政策,但是知青返城之风已过,他也早在农场成家立业,取了个二老改的闺女,也有了两个孩子,但心中难免都市生活的诱惑,加上老父亲瘫痪在床需人照料,于是他携全家怀揣户口,在北京卖菜糊口为生。 又过了十年,我们始终没再有联系。在一次聚会时,听“日本大哥”讲:他的糟糠之妻,在一次凌晨去新发地农贸市场趸菜,被一河北省的“狗骑兔子”送菜车撞死了,肇事者逃逸,情急之下他也患了脑中风。
清扫苑亭苑扫清,风感叶落叶感风。
暮坠阳残阳坠暮,空境虚无虚境空。
星飘崆宇崆飘星,轻捋思情思捋轻。
淡静人生人静淡,冰雪无声无雪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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