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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44—47)山里大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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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20 15:24: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青春岁月(44)
山里大姐


  我曾在北大荒一个农场的山区生产队务农10年,那个地方很偏僻,山道弯弯,头几年还没通大客,到场部往返30公里,载人运物全靠拖拉机和马车。我坐着拖拉机去队上报到那天,有个女孩从我肩上接下行李,并问寒问暖。她告诉我,她也是知青,比我早来半年。
  她结实的身材,乍看上去既不像城里长大,也不像农村长大的女孩,给人的印象有些特别。她比我大一岁,要我管她叫大姐。后来才知道,东北人管女同胞叫大姐,是尊称,也是习俗。
  身居山里,我们盼望车载马拉来的邮袋里有自己的信。大姐每天下午都去队部取来邮件分发,有一天,她在给我信时挺认真地问道:“好像有一个字写得很棒的女孩经常给你写信,是吗?”我被她的细心逗乐了,故意说:“是呀,她长得很漂亮哩。”
  山区没有都市的霓虹闪烁,却有秀丽的山川田园、浓郁的乡情民风。放假时,哥几个便相约上山拣木耳,下河捉泥鳅,草甸采黄花,坡地捋榛果,一起划拳喝酒,一起哼曲唱歌。而大姐呢,则悄悄地在山的灵气中寻找诗的源泉,一提起写诗,就进入了状态,把个小树和大山写得沸沸扬扬。
  队里的人很感激大姐,都说她是城里来的“知识分子”。那年,队长叫她写春播动员的讲话稿,并嘱咐:“别整‘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过了芒种不强种’那些老掉牙的嗑,今年咱也整点新鲜词儿。”她接下任务写道:“不要等春风多情的暗示,不要盼春雷迟到的宣言,潮湿的泥土已孕育出被耕耘的欲望……”会上,队长照着念,只是把“暗示”读成了“指示”,把“宣言”读成了“宣传”,把“欲望”读成了“那个……啥望”?知青们听了禁不住笑出了声,大姐也乐了,对我扮了个鬼脸。
  冬天到了,我们坐在火炉边尝着泥鳅老头鱼的美味,听大姐讲她永远也讲不完的故事。夏天,大姐采来野果,挤去果核,拌上白糖水。我们分享她的成果时,她称这比供销社买的水果罐头更有营养,还数落我们,生活给予我们很多创造的机会,可惜没被我们发现。她那股鲜活的机智与幽默,带给我们无限生机,使我们永不倦怠。
  最难忘大姐在场部为我主持的25岁生日晚会。那晚各地的知青挤满了会议室,大姐在正壁贴上“天地山水人”五个大字,便开始别出心裁的庆典。晚会在大姐创作的诗歌《致二十五岁同龄人》的朗诵中被推向高潮,诗写得极感人,把我们这一代的酸甜苦辣,把我们的牺牲与追求,抒发得淋漓尽致。那一刻我哭了,几乎所有人都涌出了泪。
  有天黄昏,我听见院里有人在聊天,听有位大嫂对大姐说:“你与他挺配。抓紧追呀。”我看见大姐朝我的屋看了一眼,然后摇摇头,一脸迷惑地离去。我不由一阵紧张。我当时很感激大姐的沉默,不然,我真不知怎么办,因我仅仅是喜欢她,亲姐弟一样。
  我比大姐幸运,10年后便回城了,记得那是个晴朗的秋日,大姐送我离开大山,我们把行李放在马车上,跟着马车沿山路走,她走在我后面,话明显少了许多。到八里坡时,她突然唱起山歌来,唱出一口地道的山里人的歌:“花哟开得那满山的崖呃,云哟流过那八里的坡呃……”第一次,我看见大姐眼里噙满晶莹的泪水……
  这些年来,我时时在梦里回到那大山的深处,时时怀念那段苦涩而美丽的年华,以及那个遥远的写诗的大姐。
(原载于《农垦日报》1998年2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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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20 15:29:51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颜逸卿 于 2019-4-20 15:44 编辑

青春岁月(45)
老刘的酒话


   “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人说这境界妙不可言,独为“高阳酒徒”之辈专用,其实未必。
  1969年一个春日,我作为下乡知识青年,从东海之滨的城市,北上七千里路,来到黑龙江畔的农场,走近萝北的四方山下,接受农村再教育。过思想关、生活关、劳动关之余,亦见到了一个精彩世界。也许是气候,也许是习俗,感觉北方人比南方人好酒。于是入乡随俗,不再喝茶聊天,而是喝酒唠嗑。尤其是并无佐肴的“干喝法”,很能见出山里人的海量和豪爽;而悲呼浩叹之天道乡愁,能进入“对酒露肝胆”的似乎并不多见。
  一日,场部的老刘来队里看望我,说是要去支援抚远,去唤醒沉睡的荒原。我知道支援是说辞,其实就是调动,抚远是新编的6师,开发荒原是去新建团工作,而看望便意味告别了。老刘没说去处的具体地界,当天也没回场部。
  晚上,我俩在连部的小后屋唠嗑时,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瓶白酒,咬开了盖子递过来。酒香扑鼻,但我摇头道:“没下酒菜,干喝啊?”他没搭腔,仰脖灌了一口,又递过来,说:“江滨的‘北大荒’味正,好喝!”初次干喝的口感和狼狈,早有先行者诉诸文字。灿烂华章,我不敢学舌,反正“味正,好喝”四个字,终于让我从嗓子眼里伸出了手。
  兵团组建后,江滨农场改称10团,已经好几年了,老刘却不改口,看得出他对外行领导内行有抵触情绪。老刘喝酒多半也是情绪所致,量不算大,几口下肚,谈兴空前高涨。他原是场部某主管部门的科级干部,青年农场的“四大能耐”之一。我们刚下乡那阵,他带工作组来队里蹲点,搭班子组建连队,我俩投缘成了“忘年交”。国庆节那天,队里照常干活没放假,老刘招呼我跟他去4号地“烧荒”。我俩各持一把四股叉,挑火烧荒,歇息唠嗑,话题很轻松。后来才知道,组建连队要从各地知青中提拔一名副排长,他是代表工作组与我谈话。
  老刘平时话语不多,给人的印象是不苟言笑,城府颇深。现在却竹筒倒豆子,从当初怎样走出中学校门当兵,先是国军后来共军,讲到腰里插支短枪下乡清匪斗霸搞土改,又说来北大荒建点垦荒抓生产,结果是只“专”不“红”,至今连党也入不了。他认为背时就背时在家庭出身“黑”上,考验二字,犹如念经,又似咒语,没完没了,没招没落。他仰身倒在炕铺上长叹:“唉,李太白说‘天生我材必有用’,不是真理啊!”
  我为老刘如朋友般的倾诉所感动。文革运动祸国殃民,那些年月的他,先是被打倒在地,挂牌批斗;后来又解放起用,东奔西跑。像他这样被差遣的干部,瞅着貌似重用,实则多是下放。我惊讶酒能痛苦地摘下一个人的面具。
  那晚停电,月色很好。老刘留宿的那间小后屋,空间很觉狭窄,窒息。时在冬季,窗上的冰凌花间洒下几点荧白的光,惨淡却烁烁,仿佛昏黄朦胧之中,睁有几只希望的眼。
  大约因为心事心情,老刘先已倒也。我呢,走出小屋,踉踉跄跄,一条黑影迎面扑来,本能地双臂一抱。抬眼:月冷,星冷。却有火焰燎遍全身,欲冲霄汉……
  我抱住的是路边一根电线杆子,顶端有两个高音喇叭。
(原载于《北极光文学》杂志199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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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20 15:48:4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颜逸卿 于 2019-4-20 15:50 编辑

青春岁月(46
马号老王头


  离开北大荒15年了。还记得当年我办完返城手续后,在宿舍收拾行李,从箱里翻出一双旧棉鞋。这是一双东北特有的大头棉鞋,有七八成新,只是想到回南方后恐怕是穿不上了。“挺好一双鞋,留着吧。”来帮忙的本地青年有点惋惜。“不要了,回去谁还穿这种鞋。”我坚持道。他犹豫着,忽然建议:“把它送给老王头吧。”我问:“哪个老王头?”“就是马号的那个老王头。”“噢,你是说车老板王化贵呀。”
  队里大多数知青不知道老王头的真名叫什么,大伙儿只是这么叫他。其实,老王头也就比我们大10岁左右,我在畜牧排干活一年多,跟他住一个屋,睡同铺炕。听他自己讲,他十八九岁就从关里来萝北垦荒,才有了大号,认字的人给起的,叫王化贵。他不认字、只认酒,脾气倔、嗓门大,有话不好好说,据说文革初期因此受到冲击。他憋气又窝火,自认好名没好命,干脆大会小会都不参加了,谁去喊他开会就骂谁,又落了个“政治不开展”的名声,也影响畜牧排的名誉,他是黑瞎子吃枣不摘核(在乎)。
  他不在乎,可来连里蹲点的团部邓参谋长在乎,几次派人做工作无效。参谋长为此发了火:再不来开会,绑也要给我绑来。他那里死猪不怕开水烫。结果没绑人,也没来开会,不了了之。1969年10月,组建连队后,我在农工排任副排长,不久就被调畜牧排任职,找我谈话的指导员说,畜牧排老职工多,要设法改变开会学习落后面貌。其实,我哪有那能耐,倒是学会了养猪、喂马、赶车等,与老职工处得不错,也得到他们的支持和关照,其中也包括王化贵,既是炕友,自然好好说话,起码参加排里开会了。
  老王头一直没成家,不吃食堂而自己开伙,一天两顿饭半斤酒,遇上有荤腥,常会喊一嗓子:“爷们,来吃点儿。”在我印象中,他最大的能耐就是赶马车,永远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而且是油腻腻脏兮兮的。他腰椎有病,治了没见好,佝偻着腰干活,要不就到处捡破烂,什么麻绳头、马掌钉、破马套……到他手里都成了宝。有时见马草铡长了,便嘀咕道:“寸草三刀,不喂料也长膘。”半夜里,再冷的天也会起来给马添草,说是“人有两顿不饿,马无夜草不肥”。他干活不含糊,说话含糊不清,那浓重的乡音,几乎很难让人听懂。不过,他也很少主动与人搭腔、唠嗑。
  我提着鞋向马号走去,远远地就看见他弯着腰鼓捣着什么。离他三四步远时我站住了。“老王头!给你的。”我举起手中的鞋。他抬起头,一脸惘然。我却觉得说啥也是多余,放下鞋转身就走了。以后几次遇上老王头,他也没说起那双棉鞋的事儿,只是对我奉上笑脸。有一次居然还说了一句“谢谢副连长”。但我显然并不在乎这份谢意。
  17年以后,我回访农场连队,当年的老少爷们又聚到一起,喝酒吃菜唠嗑。不知怎的,有位老职工子弟一阵发愣,继而问道:“你还记得老王头吗?”我有心无心地“嗯”了一声。“死了。”他神色黯然地说,“前年下第一场雪那天,也真可怜,辛苦了一辈子,死的时候连一身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倒是你送他的那双棉鞋还是挺好的,除了过年,平时一直舍不得穿。还常跟我念叨你呢。”
  那天晚上本来说好哥几个一齐去卡拉OK的,可我却又提不起兴致。回到招待所坐在灯下,心中渐渐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有时候我们付出得很少,而别人却能得到很多,因为他们本来需要得不多。
(原载于《人民日报市场报》1994年7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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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20 15:56:02 | 显示全部楼层
青春岁月(47)
迟到的爱,却真


  那年一个春日,我带着满脑子奇思幻想走进了北大荒。尽管生活艰苦,然而正是做梦也想事的年龄,一只苍鹰、一片浮云、一棵桦树都能引起我无限的欢欣和对自然的感恩。当然,也梦想有纯真的爱情,一个相知的人。
  一个她渐渐走入我的心田,我们“恋爱”了,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窃窃私语。在人们眼里,一切都那么正常,一切又那么美好。然而,一个极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她的日记,只读了几页,泪水就模糊了眼睛。像一个甜美的梦被惊醒,我迷惑悲伤:她说不了解我,还在犹疑。怎么会是这样呢?相处几年,只有恋没有爱。
  她没有告别便去了远方的小城,成了一所大学的工农兵学员。我想我是爱她的,我可以等待,我打定主意,等她回来。数年后的一个秋日,一个电话让我听到了她的声音。我紧紧握住话筒,短短地问:“你还犹疑吗?”“不,我很想念你。”短短的一句话,我不由喉头哽咽了,竟涌出一行不听话的眼泪。
  有的时候,我们要学会静静地等待,在等待中思索。我们不需向所爱的人质问,质问她(他)为什么这样对待你。有一种爱情,也许是迟到最真。要知道,爱和不爱都不会是囿于某种理由的。不是吗?
(原载于《哈尔滨日报》1994年1月27日)      
    注:网站故障丢失,补发原文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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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20 16:42:32 | 显示全部楼层
颜逸卿 发表于 2019-4-20 15:56
青春岁月(47)迟到的爱,却真

  那年一个春日,我带着满脑子奇思幻想走进了北大荒。尽管生活艰苦,然而 ...

颜老师的每一篇文章都是精品,引人入胜,感人至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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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20 20:48:55 | 显示全部楼层
邢军 发表于 2019-4-20 16:42
颜老师的每一篇文章都是精品,引人入胜,感人至深。

    邢军过奖了。练笔习作,谨作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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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22 17:18:1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抱住的是路边一根电线杆子,顶端有两个高音喇叭。

那个年代,所有的最高指示,最重要的新闻,都从这高音喇叭里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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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4-22 22:47:44 | 显示全部楼层
涓涓 发表于 2019-4-22 17:18
我抱住的是路边一根电线杆子,顶端有两个高音喇叭。

那个年代,所有的最高指示,最重要的新闻,都从 ...

    读您留言,颇感欣慰!为啥呢?小文初稿结尾处,有与您相同意思的几句话,修改时删除了。现在看来,留白是对的,既是相信读者,也是尊重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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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4-23 06:48:43 | 显示全部楼层
颜逸卿 发表于 2019-4-22 22:47
读您留言,颇感欣慰!为啥呢?小文初稿结尾处,有与您相同意思的几句话,修改时删除了。现在看来,留 ...

深感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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