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余纯顺

张念胜

回家的余纯顺

张念胜

（一）

    上海电视台又播余纯顺了！我真不知道为什么。
    上海人，一般给人的印象是文秀、羸弱、胆小、顾自……，而余纯顺是上海人中难得的硬汉，壮士！难得的男人、男人中的男人！（这是余的朋友那些西北汉子们说的，是流着泪斩钉截铁地说的！）
    或许，余纯顺在外，走得太久太久了，应该回家了！应该呼唤他回家了！
    从他听到一个英国人要徒步走遍中国的消息，余纯顺拍案而起！至今，已经整整二十年了！他徒步走了八年后，永远倒在了罗布泊湖心，至今，也已经整整十二年了！
    或许，要过年了，上海人想起了余纯顺！这个在外餐风饮雨的行者，在外浪迹天涯的游子。
    余纯顺的母亲在一次火灾中遇难，本来，是他母亲担心在外浪迹的儿子会有不测；却让儿子看到了母亲的不测。
    余纯顺比我小一岁，他也是上山下乡（插队）回来的。这天，我的年愈八十的老母亲，也在看余纯顺的电视。母亲打电话给我，就说了一句不成句的话：“看电视……余纯顺……“，就撂下了电话，说不下去了！我仿佛看到了老泪的母亲，我深深体会到了其中的悲、其中的哀、其中的期盼，上海母亲的期盼——应该回家了！
    “流浪”在外整整十年的我，虽然，恢复高考后，我在哈市上了学，但还是毅然退学，十年，已经太累了。为了回家！
    或许，余纯顺只是在罗布泊湖心休息一下，他走得太累太累了。他休息完了，正在往家走着呢。
    六月的烈日和沙尘暴是不适宜走这死亡之地罗布泊的。以新疆旅游局副局长雷世鸣为首的富有经验的西北朋友们劝他；跟随着他，担心他安全的上海摄制组的朋友们劝他；就是陪他走了五天的红颜知己徐金玉劝了他，又马上说，没用的，他是要走的。他说，没时间了，今年（1996年）要走完他的“沙漠年”，即六个大沙漠，因为，他要回家！
    本来余纯顺已同意改变计划，但后来，又变回来了，他还是要走；他硕壮的身躯、坚定的眼神、宏亮的声音……表明他还是要走；他沿着前人走过的车道，迎着美丽的夕阳晚霞，向广袤无垠的沙漠呼唤着，向他心中的目标歌唱着……因为，他要回家！
    他那富有磁性的宏亮的声音，永远响在我耳旁，铭记在我心里：
   “我认为死亡可以理解成是一种回家，回到我们的来路，回到我们的前世，回到我们父母和祖先长眠的地方，我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天下的事情都是相对的，有生必有死，既然每一个人都要面对这样一个归宿，那么，死亡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其实，我不需要什么结果。我认为，我在我浪迹天涯的这样一个生命的过程中，我在这个过程中已经得到了。所以，人带不走你世界上所有的梦想，只能在你这样一个几十年的生命的过程中，来体验生命、感受生命。如果要说结果的话，我用这样一句话来涵盖——天空未留痕迹，鸟儿却已飞过。”
    在如此富有哲理和禅意的话语面前，在如此把生命和死亡说得透彻的话语面前，任何解释、说明都是枯燥无味的；任何感慨、高调都是苍白无力的。
    我只能等待着你——回家的余纯顺。
    我只能追随着你——回家的余纯顺。

（二）

    余纯顺把死亡 “理解成一种回家，回到我们的来路，回到我们的前世。” 这是一种境界，是常人难以攀企或逾越的境界；也是佛祖指引的一种高尚的境界。
    佛教讲“三世因果”，即前世造因，今世受果，今世造因，后世受果。余纯顺说的“来路”和“前世”，应是与佛教说的“前世”是相符合的。
    余纯顺在他要告别今世、走向来世的时候，是那么地平静，用他最后的气力，赤裸他今世受果的躯体，静静地躺在他的小帐篷里。他要如他常说的那样，赤裸着来，赤裸着去（使我想起《红楼梦》中的一句话“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整齐地迭好他的衣服，头朝着东方，手举在耳旁，他从母亲来，亦回母亲去。——“汝今可自厌生死老病痛苦，恶露不浮，无可乐者！”（录自《无量寿经》）。
    佛祖的弟子舍利弗说：“修道调心，进入涅磐，对于肉体的死亡，像毁去的毒钵，像是重病得愈。有求的必定有报，有愿的必定有成，临死不变，是以智慧的眼观看世相，出离火宅，实在是无限之美！”（星云大师《十大弟子传》）。
    余纯顺也一定看到了这平凡死亡中的“无限之美”。
    因为，他要回家。

（三）

    余纯顺是具备侠骨柔情之人，侠骨与柔情兼备之人是很难得的，就像熊掌与鱼不能兼得一样。
    余纯顺的侠骨，他的壮举足以说明。本文仅说他的柔情。
    首先，对他的母亲。母亲是唯一反对他“徒步走中国”的亲人，“儿行千里母担忧”啊，担忧儿子在外的苦难艰辛，更担忧儿子遭遇不测；浪迹天涯的儿子思母亲，在茫茫大沙漠之中跋涉，那难以忍受的孤寂，只有思念母亲才能排遣。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母亲却遭遇难以预料的不测，余纯顺悲伤欲绝，他对母亲的深情，感人肺腑。
    他跪在母亲遗像前磕了三个头，依然继续踏上征途，“一箭发出难回头，壮士出征无悲情”。余纯顺为自己，更是为母亲，他把死亡当成“回家”，“赤裸着来，赤裸着去”，充分体现了对母亲的恋情、真情、深情。
    其次，对他的妻子。他坦诚，他爱妻子，妻子也爱他。他说，他冷落了她，他很愧疚，他是真诚的，真实的，真心的。尽管选择了离婚，他很无奈。他有自己为人处事的原则，有自己对生命意义的感悟，有自己奋斗的理想境界。
    再者，对他的红颜知己。余纯顺走了八年，一路上，人们对他热情、称赞、敬佩……也不乏同情、支持、帮助他的人，其中少不了他的红颜知己。他在走罗布泊之前，对徐金玉说，这不是女人去的地方，女人做的事，其深含的情意溢于言表。有的红颜知己希望他停下来，愿意嫁给他，与他一起度终生。他说，我虽然有过“一闪念”，但是我不能害她们，都缓言回绝了。他的柔情是显而易见的。
    还有，对他的朋友。主要是两拨人，一是对沙漠非常熟悉的西北汉子；二是上海摄制组的朋友。在患难与共的日子里，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情意，生死的情意。这种情意，一般的朋友是难以达到的，这些朋友对他的评价，“这是真正的男人”，就足以说明。
    真正的男人是侠骨与柔情兼备的人，而余纯顺就是。

张念胜

    这是我应征《家园文集》的第2篇文章。第1 篇是《闲话“派”》。
  贴到《家园》，意在向大家请教。

老土豆

张念胜 发表于 2017-12-4 19:46
这是我应征《家园文集》的第2篇文章。第1 篇是《闲话“派”》。
  贴到《家园》，意在向大家请教。

念胜兄还没退休，年底又忙，整理投稿稿件辛苦了，谢谢。

颜逸卿

    想起游子浪迹在天涯，
    理解死亡是一种回家，
    随着思念人归梦也归，
    追求理想灵魂得升华。

颜逸卿

    念胜兄妙文谈生死，引佛学教义甚明理。
    佛教也讲究戒定慧，戒，就是自己个人的行为有规划；定，就是要专注、专一，心无旁鹜；慧，就是判断、选择，抑或生死抉择。
    我想，余纯顺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