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山家园文选》投稿稿件
半本《牛虻》
王蒙说,如果你能写出一部《牛虻》,底下可以什么也不写。史铁生说,最早喜欢起小说来,是因为《牛虻》。我珍爱《牛虻》,不仅是被书中的主人公亚瑟忍受苦难、刚强无畏的精神所感染,更是因为那给我一生所产生深远影响的半本《牛虻》。 事情发生在我到黑龙江兵团两年后的日子里。在兵团,我承受了高强度的劳作,我在荒原中通宵与狼群对峙;夏锄时连续七天浑身湿透在大雨中间苗;秋收时我扛起180斤的麦包走在三级跳板上;隆冬时节在千里冰封的芦苇荡里割芦苇,30天没有洗脸刷牙,零下20度睡没有门帘的帐篷,行走1000公里,一个月掉十二斤体重;因为不知天高地厚地玩命,终于被严酷的生活环境所修理,两年的时间,我就倒了下来。那一年,我21岁。 团部医院化验出我血沉120!确症是急性发作的严重风湿症,马上转院到宝泉岭师部医院。一住进师部医院的病房,我被里面的情景惊呆了。同病房的两位病员,一位北京知青,患流行性出血热,10多天40度的高烧不退,大量的鼻血流出来像开着的水龙头,这病死亡率高还极易传染。还有一位是神志不清的五八年来北大荒的垦荒队员,面容枯槁,毫无血色,且已大小便失禁,是煤气中毒的后遗症。看到病房里的这一切,我白天黑夜地睡不着觉,难道这就是我的将来?难道就在此这样终了一生?这样一来,我原来严重的风湿症还没有好,又得了严重的失眠症。 此时,又搬进来一个重症病人,是师部园艺队的连长,名叫张爱国,是个抗美援朝的老兵,患严重胰腺炎,人瘦得像个侏儒,让他老婆抱在手里就像抱个大孩子,张连长体重只有65斤。因为他和我一样总是睡不着觉,我竟然和这位只有65斤的志愿军连长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他给我讲上甘岭,谈《牛虻》和保尔·柯察金,谈人生、爱情、理想。 由于严重的失眠症,医院在治疗我严重风湿症的同时,每晚给我服用安眠药,而且剂量越来越大,药头越来越重。看安眠药的说明书,我吓一跳:此药为严重神经衰弱与精神分裂症专用云云。其实,医生给的安眠药,我从来没有服用,而是用小瓶子悄悄地藏起来。我想,世事难料,说不定什么时候我用得着,一瓶足以一了百了。 不料,我的举动给张连长看见了。一天,他拿出半本破烂不堪的伏尼契的《牛虻》,要用它来换我那瓶安眠药。我不肯,我怕张连长会想不开。他笑了,笑得是那么坦然,我永远忘不了他的笑容。他说他不会那样傻,但你绝对不可以有任何这样的念头,你还年轻,你还有未来!听着他的话,瞬间,我眼泪止不住的流。就这样,张连长的半本残破的《牛虻》归了我。 在医院的精心治疗下,我严重的神经衰弱和风湿症渐渐好了起来,张连长却只剩下皮包骨头了。50多天以后,我病痛痊愈准备出院了。张连长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对我说,他想吃山里红,附近只有鹤岗市有买,我答应了。一天以后,当我拿着一军用挎包的山里红,从鹤岗市赶回师部医院,走进病房,人去床空。张连长在我离开的当夜就已经撒手人寰了! 张连长离开我们已经45年了,但他送给我的那半本《牛虻》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因为它给我勇气、担当和力量。 原十二团五连上海知青刘宝华写于2016-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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