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松是晚上9点多到的家,他轻敲肖梅住的那间屋门,没有回应。再敲会儿,屋里有人应话,听得出来是哥哥肖槐的声音:“是老二吗?走这边儿吧。” 1 进得屋门,肖松第一发现,原来断隔两家的中间门,敞开了,两个孩子在小妹屋里睡着了。一种不祥的征兆让肖松预感到凶多吉少。初见面的谦和在肖松的脸上一扫而尽,他把肖槐敬奉的那支烟,不客气地仍在地上,用脚凿力捻了一下:“老妹子呐?” 1
“老二,你冷静点儿,坐下来和你慢慢说。” 1
嫂子披上衣服要出门,肖槐忙问;“干嘛去?” 1
“我去窜个门。” 1
“黑更半夜的,上谁家窜去?”肖槐的话里流露出把别人撂在旱地儿的不满。 1
“管我谁家窜呢,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家的事儿我不参合。”嫂子出去了,还“嘭”了门。 1 肖槐趁这个当儿,把两个睡熟的孩子抱到另一间屋。好歹也得给老兄弟腾个住的地儿。“咱,关上门这屋说来。”肖槐招呼着肖松,搬了把椅子坐在床的对面,留下床让肖松坐。 1 肖松叫了声“哥”:“咱有话直说,老妹子呢?” 1 1 “死了。”肖槐哭了。1 “什么?!”肖松也哭了。而且更厉害。但他很快明白现在不是哭得时候,他抑住了哭。应对大事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的淡定。 1 “怎么死的?” 1 1 “突然得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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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病?” 1
“发烧。” 1
对哥哥“发烧”的回答,肖松冷酷地一笑,“发烧”不是病种,而是病的表象,就像人们不能把皮肤的疾患统称为“痒痒”。死人堆里,哪一位是“痒痒”死的。 1
肖槐开始描述老妹子“发烧”至死的缘由: 1
“起先听得出来,她在那屋有点儿感冒。转天晚上也就这时候,听到老妹子屋里有杯子摔碎的声音,我过去一看,她烧得已经抽风了。就去了医院。” 1
“怎么去的?” 1
“她也是我的妹子,老二,你这不成审问了吗?” 1
肖松不眨眼地死死瞪着肖槐,......肖槐没敢发作。他心里清楚,“如今的高家庄,已不是从前的高家庄了”,老兄弟在北大荒多年,练就得臂坚膀阔,即便以前,肖槐也深蹙老兄弟的脾气,力气不够他可以借助菜刀。 1
“我问你了,怎么去的?” 1 深蹙老兄弟的脾气,力气不够他可以借助菜刀。 1
1 “找王婶儿借的三轮儿。”肖槐说着又哭了,“到医院人已经不行了。大夫说已经脑死亡,就这样。” 1
嫂子回来了。她开了兄弟俩关的门,并两手背后倚在门上......明眼人明白,要强迫结束谈话。显然她也听出,兄弟俩的话离结束还差十万八千里。她经心现出一种不耐烦的神色,以增强强迫的力度,其实这是要挨揍的逥光返照。 1
“老妹子多怎死的?” 1 “去年。” 1 “我日你奶奶!你奶奶的。”怒不可遏的肖松,已就顾不得他奶奶,既是他奶奶了。眼巴前的妹妹都没顾好,奶奶安顾? 1
“老妹子写信告诉我,你们要换房,为什么不和我商量?;老妹子死一年了;为什么不告诉我?!”肖松已然咆哮了。 1
不耐烦的嫂子早就想插嘴,但她要坚持“置辩家”的风范,退避三舍,然后将对方压倒;她不能容忍外人在自己的家,肆意喧嚣。这下机会到了: 1
“你是老爷子阿,和你商量,告诉你干吗,凭什么?!” 1
“凭我姓肖!”肖松斩钉截铁。 1
“呸呸呸!瞧你慢条斯理的样儿,听着就烦。” 1
嫂子偌不插嘴还算罢了。插嘴,肖松已是怒火中烧,“呸呸呸”吐出的又是火上要浇的油。 1
“告诉你,”肖松已经开始用手指点对方,这是采取“暴力革命”的前奏,“我的拳头从不慢条斯理”。 1
“呸,,” 1
后两个“呸”还没出口,肖松从床铺上突然跃起,右手的“小攉锤儿”早已打在嫂子的眉弓上,头撞碎了身后门窗的玻璃并嵌在里面,下起的“钩阴脚”,直踢她的裆部,像惩戒那地方的臊气不要随便奔放,学点儿慢条斯理。上打面门下撩阴,这一招,应该有虚有实,惩戒恶人时有例外。 1 这一瞬,来的忒快,令肖槐来不及反应,他几乎没做任何动作,傻楞在椅子上。他心里明白,假若这时刻把老兄弟这混小子激怒到顶点,定会促成家破人亡的惨剧,两个熟睡的孩子极有可能成为他们老姑的殉葬品。他能做的,只是将眉弓和头顶两处淌血的媳妇搀回本屋,并拉上门。 1 那屋里传来嫂子哭丧似的喝哩:“就是让我们家败人亡来的呀!......我们换房子不犯歹呀!” 1 肖松在这个已经失去小妹,没有丝毫温暖的家,不能再呆了。他把旅行袋拎到床上,拉开拉链儿,掏出两瓶“北大荒”酒,放在床边的连二桌上,整理着......他猛然想起什么,用脚踹着中间的门,尚未掉落的沾着“彩儿”的玻璃碴儿,像“二期工程”纷纷坠落。...... 1 “老妹子的坎肩!” 1
门缝里,递出毛坎肩。显然毛坎肩肖槐穿过,肖松觉得,肖槐穿那坎肩是对小妹情感的一种亵渎。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并非给他们听的话:“你奶奶的,也配!” 1
肖松的火气虽未消讫,但已重新打点着衣物,他把小妹给他织的毛背心叠好装进行李袋。一股不可名状的委屈袭上他的心头,他自己委屈,更为小妹委屈,病中人心最娇,深疴中的小妹,该是怎样地酷酷思念远方的二哥?眼眶驮载不住的,大粒儿大粒儿的珠子砸在行李袋上,“嘀嗒”作响。 1 武力上,肖松虽然占尽风头,但他不是最终的胜利者。他的对手虽然损失惨重,最终还是以血的代价攻克了肖梅用生命负隅坚守的阵地。失败者,在撤离,逃亡之际,都要采取极端的破坏和诅咒,这是历史绳绳继继的惯性;人性的惯性。 1
肖松冲着那间屋嚷道:“给你捎了两瓶酒!” 1
那屋道:“我们不要。” 1
“倒是想要。”肖松想对“那屋”说句最后警醒的话,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词句,最终喊出来的,未必不是经典: 1
“我会回来的!!” 1
肖松抄起桌上的酒,重重地摔在地上,登时,酒香盈动,满地璀璨......,他挎上旅行袋,踩着“咯咯吱吱”酒的残骸,像践踏着失败者的尸骨,他砸开另一道门的门栓,出屋,然后狠狠地“嘭”了门。 1
肖松感到茫然,人们都在奔家,奔快乐,奔向光明;而他却与人们背道而驰,离家,失意,走进了黑幽幽的胡同......他希望,刚才是一段噩梦;他渴望像那次一样,幽暗中突然窜出喊着“哥哥”的小妹......胡同口肖松回了头,又望了一眼曾经赋予他生命,快乐,幸福的家。...... 1
列车,毫无厌倦地哼着“母亲的催眠曲”,载着主人公和他的幽怨,渐渐地远了......,我的故事远了......。
2019年2月 修改于北京亦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