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印痕(20) 近乡心怯
前不久,我连上海知青的一次聚会结束,已是午夜时分,潘长根拉着我和岑建平说,再坐一会儿,再聊聊。于是,他谈及一次出差哈尔滨,事先作了准备,要与哈市铁哥们聚聚。可真到了哈市却一个电话没打,一个哥们没见……话未说完,早已泪流满面。 印象中,这是我第一次见潘长根流泪。岑建平眼含泪花,说他出差东北时也是如此,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说,我知道,我理解,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与其说近乡情怯,不如说近乡心怯。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先后两次出门到东北,为有机会重返黑土地而兴奋了好几天。可是,头一次是1984年出差到了大连、沈阳,就没勇气再往北走一步。第二次是1994年走访佳木斯造纸总厂,却偏偏不肯回到自己生活过的农场。听说铁路修到了宝泉岭,交通比当年方便多了,我竟没再往前走一步。 不知怎地,总有一种莫名的心情,怕记忆中的一切又真切地重现,怕看到呆过的那个地方,怕走进住过的那栋宿舍——虽然,我常常梦到,醒来便百感交集,因为黑土地所给予我的,毕竟不仅仅是豪迈和诗意,还有艰辛和困苦,还有流失的青春和理想,而从此便开始了一条充满挫折的生活道路……所以,故地重返,竟不胜伤感。那时,心理还脆弱,很少承受力。于是,我像游子经过家门却不入,大概就是近乡心怯吧。 原以为,走访陌生的企业,走访不认识的人,我会平静一些,冷峻一些。但没想到,一坐上回南方的火车,看着车窗外送行挥别的手臂,我再也忍不住了,眼角还是滚下了泪水,不管座位四周的人怎么好奇,怎么不可思议,我心酸心痛地流泪很久。可离开都市去农村的时候,我没掉一滴眼泪,心里只有激情和向往。要办完返城手续结束了十年黑土地知青生涯的那一刻,我只感到兴奋。为什么十五年后的重返,我却这样难过、哀楚?泪水流尽,心空荡荡的,一净如洗,我才意识到,青春的十年血汗和黑土地互相渗透、依托,这比任何地方对于我生命生活的影响更为深远,深刻。 说起再续黑土情缘,最初当感激农垦日报、北大荒文学杂志、哈尔滨日报、黑龙江日报等数家报刊,九十年代初刊登我的一些乡土文字,引起黑土地父老乡亲和哈市知青的关注。于是,就有了书信往来、电话联系;有了老连长、叶化丛等乡亲“回来看看”的呼唤;有了张荣华、李俊杰等知青“哈市聚聚”的期盼;也就有了1996年我下决心一个月的回访、团聚。 其实,无论怎样都是避不开的,这是揭不下的一页历史,是心灵的一段历程。那白皑皑的雪,那黑沃沃的地,那红彤彤的农机,那黄澄澄的小麦,那绿油油的大豆,色彩如此鲜明、强烈,象征我们曾有过的热情、纯真和爱憎——这一切不管别人怎么看。但总得承认:我就是这样过来的,过来了还要过下去,而过去的还会影响今后的。 人,是现实的,又是历史的,只有认识历史,才能面对现实。 (原载于《中国农机化报》2000年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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