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访碎片(20)
盲人的笑容
难忘一顿饭,不是我自己吃的,而是看一位盲人吃的。 那年夏天,回访黑土地之行进入尾声,我去绥滨农场接与我同返上海的知青。这位知青当年教的学生,眼下已是一所学校的领导,硬是将我们一行人拉进老街一家饭馆喝送行酒。照例又是叫了一桌子酒菜,我们临窗而坐,边唠着嗑,边等上菜。 这时,来了一位盲人,年纪四十多岁,胖胖的黑脸庞,浅浅的一脸麻子。看模样是附近的个体劳动者,服务员跟他挺熟,很快给他端来一碗费心思才能堆得那么高的大米饭和一碗三鲜汤。 我离他很近。不知怎的,眼睛看见的是大米饭和三鲜汤,在脑海里出现的却是金字塔似的烟筒山与白绸带似的嘟噜河。说实在的,这碗“烟筒山”形的饭,就是明眼人也不知要撒多少饭粒,那碗颇具南方特色“嘟噜河”状的汤,更是“软硬兼备”,不知他怎么入口? 他自进门一直满面笑容,笑得我这样的明目人都有点羞惭——我们倒常常板脸,满面青霜。只见他端起饭碗,用筷子像培土一般拍拍“烟筒山”,然后拿筷子的手把汤碗摆正,筷子在“嘟噜河”里湿一下,从“烟筒山”的腰部就掏开了。真正是一副“胃口好”的模样!虽然他吃得快,但一直很注意“烟筒山”的安危,眼见“山势颓败”,小桌上并不见多少饭粒。我惊奇地看着,他的筷子伸进“嘟噜河”里,一拨弄一块肉进嘴了,咬得满嘴冒油;又一块鸡进嘴,他熟练地咬着吐着,鸡骨头干干净净地吐在桌上……风卷残云,那么快就吃完了。 放下碗,他仍然笑着,抹了一下油腻腻的厚嘴唇,站起身摸索着出门去了。我怔怔地坐着。盲人虽然失明,可他照样能感受万物生灵的呼唤,虽然看不见食物的色,也能凭嗅觉、味觉享受大自然的爱;虽然衣着简陋、粗茶淡饭,照样生活充实,满面笑容。 目送他的身影渐渐离去,我心中隐隐有一种无言的感激。忘不了那一抹淳朴的微笑,直到今天。 (原载于《黑龙江农村报》1996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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