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颜逸卿 于 2013-12-28 20:32 编辑
回访碎片(17)
留下来的知青
记得已经很久了,社会上几乎没有人再谈论关于知青的话题。我倒不入流地一直想写点关于知青的东西。 虽然,早已有许多人抱着追忆、怜悯、反思,写下了许多关于知青的人和事,去展示这个特殊群体的精神苦闷、颠沛流离和命运的转合,可我总觉得还少了些什么。 因为,当久已不是“知青”的人,再回过头去写“知青”。难免会超然其上了,他们早已结束了“上山下乡”的那段生活,再加以搓揉和渲染,再作“磨难大于风流”的感叹,再延伸进今日的憧憬,无外乎要摆脱昨日的梦魇,要告诉人们,他们曾经是怎样生活过,而今天又将要怎样生活。 可我觉得,这总有点像“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的呓语,因为返城时,我们几乎都在庆幸自己,假若有谁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一定会当其“傻子”。然而,不管你信不信,事实上就有人“不相信眼泪”,多半正是由于这种存在,我才不愿过多去侈谈那“昨日的辛酸”。 北大荒的黑土地上,至今仍生活着近3万当年留下来的知青,被人们称之为“最后的知青”,抑或“留下来的知青”。虽然30年过去了,经常地,我会想到那个姑娘。 她与我是同挤在一列火车去北大荒同一个农场的。那时,她是那样地天真烂漫,后来,她早早地同当地一个小青年结婚了,还生下了一个男孩。关于这场婚姻,现在已没必要细说,如果说是骗局,虽不过分却有点艺术化了,但如果说起因多半是出于那个当地人的原始情欲和鲁莽,却是可信的。后来,我在场部干训队工作时,她的哥哥就来找过我,说要找农场领导说明事情真象,甚至要为此打一场“官司”,为妹妹讨个公道和机会。这样,她便可“受保护”回城就业。 可是,她本人却不同意。时隔20年以后,我回访黑土地时,有人告诉我,她依然守着那男人和自己的孩子,而那男人已卧病在床,基本丧失了干农活的能力。我去看她,问及,她平淡一笑,只说一句:“反正也习惯了,当年的垦荒队员、转业军人不也这么过来了。”便不再说话,反倒是我不该生出那多余的苦涩。 像她这样的“留下来的知青”,我在回访途中也碰到一个,她是天津人。本来,她已办好回天津的手续,并把孩子留给了已协议离婚的当地人丈夫。那天,她搭了辆“解放”去火车站,可是,她却又折回头,重新奔回那间与丈夫住了三年的小屋。此后,夫妻俩齐心协力,一边承包了20垧地,一边利用天津城里的关系倒腾点小买卖,小日子过得也挺红火。 我碰见她时,虽然她显得有些黑瘦,但依然看得出往日的清秀。完全是因为我们曾经有着同样的经历的缘故,我们的聊天很快介入了她为什么要“留下来”这个话题。 她显然有点不好意思,拢拢头发说:“说嘛呢?我也说不清楚,那时家里人着急,一再来信来电,说人家哪怕搞‘病退’、待业也要回去,而我是可以接班顶替母亲进工厂,这么好的条件为嘛不回去?可我总觉得不是滋味,先是要假离婚,然后是抛下自己的孩子,对我来说生离比死别更难受。所以,那天搭车去火车站,我心里一直空落落的,当天黑时,我听到一声火车的长鸣,我心里一惊,心想儿子一定是哭着在找妈妈了。我就一个劲儿往回赶,一刻也等不得……” “当时,你就没为自己想想?”我问。 “咋没想,没想我就不会走人,可我真那么走了,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安宁的,真的……” 我无言以对,只觉得她是对的。 如果按照费尔巴哈的说法,天地是“大宇宙”,人是“小宇宙”,那么,我相信那些“最后的知青”一定拥有比我们更为丰富的世界。当我们这些“过来人”,每每还在为往事“不堪回首”、且有“切肤之痛”时,而她们却始终没离开那片黑土地,如果说我们有时还觉得失落得太多,活得太累,而她们在生活中又企求着什么呢? 即使支撑她们的只是一种纯伦理和道义的力量,即使有人会对此不为然,可是,她们这种敢于正视现实、敢于直面人生的勇气,不正是一种境界吗?舍此,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原载于《农民日报》1998年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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