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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复兴:后知青时代的“老三样” 2013年07月24日11:52 来源:人民政协报
最近,先后去了哈尔滨、天津、珠海、海南等地,见到当地的知青朋友,他们都有自己的知青联谊会和网站,联络起来很方便,一呼百应,如同散落的蒲公英立刻复原聚拢一起。忽然发现,天南地北,虽相距遥远,但心有灵犀,如今热衷的事情,不忌讳雷同,竟然如出一辙。便都是大聚会、出书和文艺演出这样“老三样”,就像当年聚在一起齐声朗读“老三篇”一样。
聚会,不只是三五朋友的小酌,也不满足于当年一个生产队里插队知青的碰面,而是一地乃至几地知青的大PARTY,千条江河归大海一般,云集一起,声势浩大,甚至每地每个生产队都有自己专属的大红旗,让人想起当年上山下乡时红旗漫卷西风的壮举。
出书,近几年知青中颇为风行,如水漫延出堤坝,几乎浸透各地,越出越多,越出越厚。以我们北大荒为例,30年前,只有《北大荒风云录》和《北大荒人名录》两本;如今,几乎每个农场甚至有的生产队都有自己砖头一样厚厚的专著,像我当年所在的大兴农场,去年刚出过一本,今年觉得不过瘾,马上就要出第二本。
文艺演出,则是聚会的附件。尽管是附件,投入的热情和财力却是不小,成为了知青聚会的重头戏。不仅当年农村、农场或兵团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的老演员有了梅开二度的机会,也让平常日子里在公园或立交桥下唱歌跳舞健身的一般知青有了用武之地,有的地方,比如海口还特别从北京请来的专业演员助阵,急管繁弦,好不热闹。
冷静下来细想,如此“老三样”,三箭齐发,回溯的都是青春之地。难怪赵薇的电影《致青春》那样火,“致青春”是人生和艺术永恒的主题。尽管后知青时代的知青已经是一脸褶子了,并不妨碍一样可以“致青春”,这样的“致青春”是涂抹在心灵上的去皱霜;是让过去的回忆成为今天早已经变换了的语境中的编码,以此进行交流沟通,以此虚拟了眼下早已变化了的等级乃至权力与财富的人们,在知青的共同称谓与命名中寻找消失的身份认同。
所以,才有了这样无师自通的“老三样”,不用一位指挥家即可集体一起齐刷刷演奏,且回荡着青春同样的交响共鸣。这种三位一体系列化的活动,已经成为后知青时代一种不约而同的仪式。聚会是仪式最外层的包裹,文艺演出是仪式里面最美味的馅,而出书则是为仪式留下文字的记录,让这种仪式更有庄重感,也让进入后知青时代大多数已经退休甚至拿到了“痴呆证”(北京65岁以上的老人可领取老年证,获取免费乘车等优惠。“痴呆证”乃谐谑之称)的老知青,在早已被边缘化甚至被人们遗忘的状态下,觉得逝去的青春和今天的生活都有了些许的意义。
其实,任何一代人都有权怀旧,致敬自己的青春。只是知青一代越发显得恋旧,而且愿意聚集一起抱团取暖。抱团取暖,便是自己觉得有寒意在身,其背后的文化诠释,除了孤独寂寞之外,更多的是对逝去的知青时代一团乱麻的难解难分之情。这也就是为什么自新时期30多年以来知青文学鲜有突破的原因。因此,在聚会中,怀旧淹没了一起,企图以青春的回忆照亮今天的生活,成为了后知青时代的幻象。因此,在书中,看到的同质性、互文性和重复性的东西更多,对抗性、差异性和审视性的东西少,大家更多是在相互阅读中而得到自我认同和相互抚慰。而文艺演出,让我们看到的是回光返照,甚至是当年热歌劲舞原封不动的照搬,在慷慨激昂的抒情中,恍惚并错觉了回忆与现实的边界。
前些天,我们农场知青大聚会后的第二天清晨,一位北京知青突然死去。不能说完全是因为我们的聚会所致,大家都喝了很多的酒。但聚会所暗含的悲剧性,如一出剧目结尾处给人意外的一击,还是让我蓦然一惊。就像当年契诃夫所说的,最后一幕枪突然响了,是因为第一幕枪就挂在那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