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实录之十五 曾是“阿乡”
“阿乡”, “乡下人”的“昵称”,这是已经久违了的上海土话,绝对是个贬义词,比“外地人”档次要低。现在上海海纳百川,数百万外地人涌入上海打拼,成为“新上海人”,对上海GDP作出了巨大贡献。“阿乡”的称谓该绝迹了。 我们下乡那个时代可不行。当初,上海敲锣打鼓、人山人海地欢送知青,让我们在父老乡亲面前虚荣了一把。市革委以家长的泪水、知青的激情染红了自己的顶子,博得上面的欢心和赏识。等两年多后回上海探亲,行市就变了。逛南京路的商场,一些售货员特别是女的以貌取人,瞄一眼我们的穿戴肤色,一副爱答不理冷若冰霜的样子。你要跟她说普通话,更是白眼相待。上海知青分布全国各地,黑龙江兵团拿工资,经济上自立,手头还有几个臭钱可以得瑟。去贵州、安徽、江西插队,兔子不拉屎的穷山沟,盐碱地、红土陵,不让家里倒贴就算好的。去崇明农场、云南兵团,工资比黑龙江兵团少三分之一强。要论知青的购买力,谁都比不了东北兵团。北大荒一个冬天猫下来,把人都捂白了,那也逃不过上海女售货员刁钻的目光,照样认出我们的“阿乡”身份。南方农村冬天也得下地干活,所以那里的知青更挂像——乡下人的像。一穷二黑,他们逛南京路,受到的白眼更多,听到的“阿乡”声也更多。 那年从东北回上海,抱着两岁的儿子去高中同学家。延安东路外滩换71路到天山新村,快到底了,我才勉强能掏兜买票。售票员问我哪一站上的车,我说外滩。她听了顿时拉下脸子:哪能(上海话:怎么)刚刚买票?侬想逃票啊?我也没好气地跟她嚷嚷:你没看见我抱着孩子站了一路,也不帮着找个座位,我怎么腾得出手?现在主动买票,就不错了。她不吱声了。身旁站着的、尤其是坐着的乘客朋友,默然,漠然。 每到春节,上海马路上知青明显地多了起来。兵团有请假制度,插队可没有,想走就走,买得起车票就行,实在想家没钱就蹭车扒车。春节过后,铁路部门安排知青专列开往各地,每个街道设立知青专列售票处。知青专列与现在的民工专列一样,车厢里脏、乱、味儿,拥挤不堪,走走停停,没个准点。我们要按时归队,路途遥远,搭不起工夫,受不了那罪,路费又能报销,谁愿坐那个破车?当年春运中的知青流,节前从农村流向城市,节后从城市返回农村。现在春运中的民工流,节前节后的流向正与当年的知青流相反。套用当年的话,流来流去的都是“阿乡”。 石予民(2010年3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