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岁月名山》
张文英
人的一生有许多回忆,但是我最难以忘记的是我一生最敬仰的父亲--张福。父亲是一个平凡而又高尚的人,他对我们的教育是永远永远不会忘怀的。
父亲小时侯家里很穷,他当过童工、长工,从未上过学堂。是党培养他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一九四六年土地改革时期,父亲参加革命,入党后在党校学习文化,曾任佳木斯市二区区长,区委书记、制油厂厂长等职务,和中央领导人张闻天(当时是合江地区领导)、刘英等同志一起工作过。
1955年8月受佳木斯市政府委派,父亲带领垦荒队员来到了祖国的边疆萝北县名山农场(原老一队、八连),建立了“佳木斯农场”,父亲任党委书记,肖廷忠任场长。但肖一直在佳市养病,没来过几次名山。“佳木斯农场”后改名为“佳木斯青年集体农庄”,就是名山农场的前身。
在开发和建设农场过程中父亲吃了很多苦,出了很多力。当时这里是渺无人烟,野兽出没的原始荒原。父亲带领垦荒队员就地取材,用树枝、木棍、羊草搭起临时的“窝棚”、“马架子”后,又挖了“地窨子”住,白天蚊虫叮,晚上听狼嚎。经过数月的艰苦奋斗开垦了上千亩的良田,种植了大豆、玉米、小麦,实现了粮食自给自足。
1956年7月,原佳木斯青年集体农庄和萝北县莲花农场合并,隶属宝泉岭农场领导,场长是张殿甲,父亲任副场长。后农场改名为“七分场”,杨振和徐荣秀是生产队长。当时条件很差,交通很不方便。去宝泉岭开会,每次都是骑马或者步行,往返十分辛苦。父辈们甘当人民公仆的精神,至今还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中。
1957年冬天,父亲带领老垦荒队员去兴安岭伐木材。当时住的条件很艰苦,父亲总是哪儿最冷住哪儿,总是把方便让给别人。后来因为劳累过度,父亲几年前阑尾炎手术的刀口发炎,病倒在山里。那年十二月名山下了一场历史上罕见的大雪。一天早上起来,家家户户的门都推不开了,被一米厚的大雪挡住了。有的人只好撬开窗户,跳出去,帮助大家挖开门前的大雪,大家才能出屋。冬去春来,黑龙江的冰雪融化了,木排从上游兴安岭金满屯浩浩荡荡的运回来了。
还有一件回忆起来很有意思的事。1957年11月份的一天,从黑龙江对面苏联的集体农庄来了三名苏联小朋友,给名山农场送信来。他们说他们的集体农庄要派人来名山参观访问。当时是宝泉岭派人接待的。有一个叫刘冲的场长,戴一副眼镜,身体胖胖的,他的俄语说的十分流利,当时我和几个小朋友陪苏联小朋友玩了一天。一个苏联小女孩,看见我的手上有一个镯子,十分喜欢,我就送给了她。我们还互相赠送了红领巾和书本。他们回去的时候,刘场长带我们一直送到江心岛对面,苏联小朋友一再邀请我们过江北玩,刘场长没有同意,我们只好分手。没过多久,苏联派了一个参观访问团,一行七、八个人。那时侯我是第一次见到外国人,他们高高的鼻梁,穿着呢子大衣,毡靴子。那一天农场十分隆重地欢迎苏联农庄代表团,场面热烈。双方关系非常友好,事后也曾多次来往过,直到六十年代中苏关系开始紧张后断绝了来往。
1958年中央又派了一批抗美援朝转业官兵和山东移民。有了人力,加上兴安岭的木材,盖起了数栋“穿靴戴帽”的土房,告别了住了二年多的"地窨子"。还成立了小学校,我和其他小伙伴才又有学上了,可以继续读书了,这时我已经整整耽误三年没上学。父亲没有文化,却一心想让我们能多读书,时时教导我们要关心政治,关心国家大事,希望我们做有文化、有知识的有用人才。他的教诲至今还时时回响在我的脑海里。
1958年“大跃进”时期,农场在全国形势影响下,垦荒队员和转业官兵们,团结一致,同甘共苦,加班加点,忘我劳动,不顾天寒地冻,条件艰苦,齐心奋战。当时在“放卫星”、“夺高产”、“超英赶美”等口号影响下,有人主张深翻地一米多深。时任副场长的父亲反对这样深翻地,说:“翻这么深,兔子都不拉屎!”就因为这句话,父亲在后来的运动中,被一些思想激进的人批判,还被贴了大字报。当时年少气盛的我不服气,还回了大字报呢。想起当时真是十分可笑。父亲为此受到了冲击,因为他是雇农出身,没有被划为右派,可是也被下放江边副业队种菜劳动,对这些,父亲都毫无怨言。
1956年春天,父亲带领佳木斯青年垦荒队员杨振和、张永财等在老八连(最早建点地方)种植了数百棵青年林,为了造福后代,次年又在江边种植了许多树。那些小树苗在垦荒队员的精心照料下,茁壮成长着。1980年我随爱人返城回北京,离开名山时,还特意去看看那片青年林,留恋地走在已经长了数十米高即将成材的松林中,心情难以形容,它是老垦荒队员们为这片土地撒下的汗水和付出的辛勤劳动的见证。2004年回名山,又去看望那片我记忆中的那片近五十年的青年林,它怎么样了?它在那里呢?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了。我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记忆,心想家乡变化太大了。后来别人告诉我,青年林几年前被萝北县林业局给砍伐卖掉了。在名山的那几天,我的心一直不能平静,怀念那片小松林,常常夜不能寐。不过我想,即使树林没有了,我们也永远不会忘记前辈们在北大荒付出的一切。
使我最难忘怀的是父亲的为人,他从来不为自己着想。那些年里,他在待遇上从不向组织伸手,有多次调级涨工资的机会,他都不要,把名额让给有文化的年轻人。父亲离休时仍然是行政十七级干部。当时有政策,16级以上就可以回佳木斯市,并给安家费用。子女们想找人问问,他老人家把我们骂了一顿。记得在边境紧张后撤那几年我们家都没有住的地方,父亲就领着我们兄妹在老团部我姐姐家门前搭了小厦屋,和我母亲住。
1971年父亲离休了,他不愿在家待着,仍要求继续工作,就在江边看煤,兢兢业业干了十余年,一分报酬都不要。直到七十多岁才离开工作岗位。他常常教育我们说,人的一生要多做贡献,少取报酬,为了工作不要挑三拣四,组织上让干什么就干什么。1959年姐姐被农场派往合江农场总局畜牧班学习,毕业后本来有机会留在农垦局的,父亲坚决反对,说农场派出去学习培养的,就要回来给农场工作。最后姐姐回到农场畜牧队(原二连小山屯)工作。1968年我从萝北县一中高中毕业后回农场参加工作时,有人出主意让我叫父亲找人给分配好工作,父亲严厉的批评说,干什么工作都一样,都要做好,不要给组织找麻烦。后来我和弟弟毕业都到基层连队当了农工。
我的姐夫张永财是佳木斯市第一批垦荒青年。在父亲的影响下,对工作勤勤肯肯,任劳任怨。在原六队(现在新团部南)当生产队长期间带头劳动,总是干最苦最累的活儿。曾多次下到冰冷的水里抢收,好几次棉衣冻在身上。后积劳成疾,患上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但他仍带病坚持工作,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他和其他许多老垦荒队员一样,为开发建设北大荒立下了汗马功劳,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1989年7月,父亲病重。我又一次回到名山农场。在医院陪伴父亲的日日夜夜里,照看着因劳成疾、久病在身的父亲时,心里十分难受。当时医院的条件有限,也一直没有确诊是什么病。我曾多次劝老人家到北京大医院治疗,父亲坚决反对。他说:“人总是要死的,到哪里都一样。不要给组织添麻烦了,浪费更多的医药费用。给农场增加负担。”就是不肯转院。1989年9月5日,我慈祥可敬的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我们兄妹遵照父亲的心愿,后事从简办理,未举行追悼会,让我们亲爱的父亲默默安息在他热爱的黑土地上吧!
我的父亲虽然离开了我们近二十年了,他那平凡而崇高的精神却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父亲生前未留下一分钱的遗产,但留给我们的精神食粮是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的。
2008年5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