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兄弟姐妹的心目中,父亲一直是强大的。我们 从没想过父亲会有承受不了的东西。母亲住院的时候,父亲每有机会必去医院陪伴,母亲生命的最后一刻,父亲守在身边,看着她装入冰棺,久久不肯离去。弟弟们去选墓地,父亲也一直默默地跟着。
父亲无论如何接受不了母亲已去这个现实,怎么也走不出这个阴影。他一个人不知偷偷跑去墓地多少次看望母亲。
记得母亲在世时,弟弟们多次张罗给父母买住宅楼。一次,大弟已经登记报好了名,被父亲给退了。他怕住楼推轮椅出入不方便。母亲去世后,小弟特地买了底楼,与父亲一起搬进楼房。他把阳光充足的南卧给了父亲,搬家时,把父亲的电视机带了过来,方便父亲随时收看自己喜欢的节目。
父亲很少看电视。他每天都趁弟弟和弟妹上班时,跑回老屋——他和母亲过日子的地方,在那里一坐就是半天。有一天,他翻出了一个母亲记账的小本子。上面记着他当年修自行车时的收入和日常花销。父亲拿着这个本子流泪,哽咽得不能自已:“你妈一点没享着福啊!家里的钱,一分也没舍得往自己身上花。”任我们怎么劝,还是那句话:“你妈没享着一点福啊!”
母亲卧床时,全家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母亲身上,没人觉得父亲身体不好。偶有不舒服,母亲劝他去医院看看,他就会发脾气:“你愿去你去!”我们劝时,他就会说:“没事!我心里有数。”
母亲去世后,二弟曾提出,接父亲去山东他家住一阵子。父亲当场回绝了,他说:“你妈刚走,我得陪她一阵儿。”我转移话题说:“等我退休吧,我陪爸去”。 父亲答应了。我知道,父亲前两次去山东,都很开心,只因妈妈身体不便,没法张罗再去。 我猜想父亲是乐意去山东的。
在准备去山东的日子里,一天晚上,我去看父亲,和二弟也通了电话,商定动身时间,小弟当场打电话请他的战友订了车票。第二天一早,小妹跟我说:“昨晚做了个梦,咱妈收拾东西,说要去山东。”我愕然。
在山东的三个多月里,父亲三天两头张罗回家。全然不似前两次那么有兴致。弟弟劝,弟妹也留。最后说定侄女高考结束,再回东北。买回程票的当天晚上,小妹又做了个梦:母亲收拾东西,说要从山东回来了。我惊愕于小妹并不知买票之事,何以两次做这样的梦?
我一直深信父亲是有长寿基因的,从前,父亲侍候母亲那么辛苦,现在应该可以轻松享福了,怎么也要比爷爷更长寿啊!可父亲的身体却每况愈下。每天郁郁寡欢,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致。这让我们很心疼,都尽量多陪陪父亲。我因退休有闲,每天都跑去小弟家看望父亲。每每举手敲门,门便应声而开,父亲站在门里,似乎正等我来。这情形至今犹在眼前。
母亲去世的日子里,一向很少看病吃药的父亲,一年中倒有四五次住院。近到农场,远到省城,病情时好时坏。2018年春节前,忽然再次发病,这次住院再没回家。3月21日,父亲终于走完他人生的最后一程,去和母亲团聚了。
无言的爱情--虽然“爱情”两个字,加在父母身上未免太华丽。但二老相濡以沫的爱情故事,却感人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