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子组曲》之一 活 腿
李燕臣 1
次日清晨、我和王殿文搭乘种子站的卡车前往师部报道,路过西山嘴时我下了车,委托他为我请个假,就说去附近连队取东西。此处下车的人很多,待等人们纷纷下车后,卡车就向东绝尘而去。
我快步赶到乌拉特前旗火车站,买了张去临河的车票就进站了,还好等了没多久火车就进站了。
登上西去的列车后才算松了口气,想来平时请假是件相当难的事,如今能够顺便去趟“三师”、看望老友真是天赐良机。两个多小时后,车停在临河火车站,我下车挤进出站的人流中。
按照臧宝柱信中所指的方向,我直奔粮库。运气不错我赶到粮库后,开往狼山三师二十六团的车刚装完车。和司机说明去狼山的原因后,司机二话没说,硬是把我拉进了驾驶室,从驾驶室里出来的大个子瞪了我一眼,很不情愿地爬上垛满粮袋的车身。
坐上车我心里坦然多了,心中暗想幸亏没提臧宝柱,只提了王琤,毕竟他是在团部照相馆里照相。出门在外尽量往大了说,如果是去找团长,说不定能有小车来接也未可知?
暮霭遮没了远山,一排排新建的营房近在咫尺了,粮车在服务社前停住了,司机用手指着最边上的那间房说:“到地方了。” 没想到我刚下车,正碰见迎面走来的王琤。“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心情是异常激动,彼此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向照相馆一路走来。王琤不时与路过的熟人打招呼,看得出来他在团里还是个热门人物。大概是到了饭点,不少人端着饭盆匆匆而过,里面装着黑乎乎的白薯面窝头,没想到相隔数百里,竟是同命相连,提起白薯面窝头,热时拿不起个来,凉时比砖头还硬,虽说比不上玉米面窝头,要比干蒸白薯干强的多。当时兵团战士能填饱肚子是第一位的,就是如此伙食有时还吃不饱。王琤引我步入他的照相馆,虽说设备简陋,但终究是全团上下唯一的照相馆。他给我倒了杯水后,便开始忙活,不一会煤油炉上的锅里就飘出大米饭的香味,一种久违的感觉立刻浮上心头,离京两年多来仅吃过有数的几回二米饭。
“快帮下忙啊!”此刻、臧宝柱端着一碗炖猪肉闯进来。我连忙接过来,放在了桌上,肉香四溢令人垂涎欲滴。我望着那碗肉,心想这分明是神仙过的日子,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臧宝柱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他是个大嗓门快人快语。不由分说,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王琤就围坐在桌前。
“这肉跟苍子有关系吗?”王琤看了一眼臧宝柱问道。
“就是他送来的”。
“那我得先尝一块,这是真正的活腿肉啊”!
“来一块,你也尝尝鲜儿”! 臧宝柱用筷子夹了块肉塞入我口中。
肉味对于我来说相当敏感,原先在家时、我从不沾荤腥,就是过年吃饺子也要单包素馅。如今来到内蒙,饥饿荡去了一切习俗,两年多来我尝试吃过蛇肉、刺猬肉、驴肉、马肉、猫肉、狗肉、骆驼肉,就差吃掸子了。
“没想到咱们三位在内蒙相聚,幸会!幸会!先干一杯!” 臧宝柱举起杯,将杯中酒一饮而进。王琤立刻拿起空杯把酒斟满,臧宝柱抹了一下嘴,眉飞色舞地讲述起来,原来这碗肉的来历非同一般。
前天夜里下了场雨,附近连队里有一位相当出名的苍子,他身任班长,那天夜里他带领全班一行九人摸进邻村。直奔村头刘老汉家的猪圈而来,其动作之迅速堪称劲旅。 副班长首当其冲,用擀面棍穿入门环,守住刘老汉的门口,其余八人分别跳进猪圈。
前边两位先用麻绳捆住黑猪的长嘴,紧接着后面跟上来四人用杠子压在猪身上兵分左右,他们四位用尽凭身力气、压在杠子上,另有一位紧攥黑猪的一条后腿用力上扬,操刀的是苍子,他一刀桶进猪屁股飞快剥离,那把刀是“杭锦后旗”产的牛耳尖刀吹毛短发、锋利无比。如果说庖丁解牛是游刃有余,此时此刻,根本不能与之相比;庖丁解的是死牛,而“苍哥”切的是活猪,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那只黑猪还在睡梦中就被人肢解了,为什么不嚎叫报警,告知主人呢?黑猪还没叫出声,嘴就被封上了,转瞬之间四分之一的肢体就被切除了,刚下手术台的黑猪别说叫了就剩哼哼了。说也奇怪外面那么大动静,刘老汉硬是没醒,黑猪哼哼像是在呻吟,他却醒了。老汉提着马灯来到猪圈前照了照,四周一片漆黑,猪是黑的,猪屎是黑的,雨水冲下来的泥也是黑的,结果什么都没发现,他又回去睡了。
可第二天早晨,当老汉见到满圈的猪血时,差点没背过气去,他靠在墙边两腿发软就坐在地上,缓过劲来他拎了把菜刀,直奔营房驻地。他站在营房前的空地上破口大骂,骂得口吐白沫,竟没有一个人出来。
难以想象,老汉骂着骂着、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把刀一扔放声大哭。哭声是那样的悲凉,说到底那不是一头猪,那是老汉的身家性命,老汉一家就指着年底卖猪过年呢。如今那头黑猪就剩下卖肉了,好地方还没啦!接下来可怎么办啊?
说也奇怪,老汉骂街时没一个人出来,老汉一哭人们都出来了,先是女生、后是男生。人们纷纷围拢上来,从兜里掏出钱来摆在老汉的面前。起初是一块、两块,后来是倾囊所有,将本月的紧贴,六元整都捐给了老汉。
臧宝柱讲到这里,突然停电了屋里一片漆黑。王琤摸着黑点燃了煤油灯。油灯下的光亮虽说暗淡,只见碗里的肉已所剩无几,望着碗边的浮油,我眼中闪动着泪花。不知为什么,面对久违的猪肉却难以下咽。当时由于饥饿,吃素的旧习已荡然无存。如今就是面对火腿,依然是不敢恭维;竟然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
在三师二十六团度过了愉快的三天、只有意犹未尽之感,遗憾的是没能见到苍子;在临河车站臧宝柱送我到站台后他正要与我道别;此刻,从进站口跑过来一个人,经介绍总算认识了这位知名人物。
此人个子不高,白净面皮,属于那种永远晒不黑的皮肤,眉眼间有种不露声色的忧郁,总看不出此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这位就是苍子!” 臧宝柱介绍道。
“幸会!幸会!”我上前握住了他的手问候道。
“听说你从二师来,这两天我一直在临河瞎忙;怎么刚来就要走啊?”
“假期很有限、不能多呆,有机会去二师走走。”
“一定、一定。”
此刻,火车已经鸣笛,我转身正要上车,臧宝柱上前拉住我的手硬是将卷好的一卷钱塞在我的手中,他叮嘱道:“你一个人在二师不比我们这里相互有个照应,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没有再推辞转身上了车。
列出开动了,我从车窗伸出手来向站台上的两位朋友挥手告别。
列车加速了,两个人的身影依然伫立在站台上向我挥手致意。
《世纪断想》漫画集选圖,作者 燕然搦管
绘于2000年3月
《苍子组曲》
之一 活腿
作者 燕然搦管
2000年12月记述
2022年11月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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