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知青骆驼（第13-14章）

苏放

小说--知青骆驼

第十三章 感温情心生萌动  守粮囤故友重逢

  他们都说，骆驼你捞着了，这是一桩最美的肥差呢！

w

  骆驼却觉得，领导把这么重要的岗位交给自己，是对自己的信任，心里感受到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感。

w

  走马上任的第一天，还没等骆驼登场呢，场院的打更房就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w

  原本很脏很破烂的墙上，贴上了报纸。

w

  小土炕换了一领新的炕席，炕席的边儿上还被人细心地缝了一圈布。

w

  地面重新平整过，犄角旮旯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清理出去。

w

  窗户缝用纸糊上，两层玻璃之间，还换了新的锯末。

w

  刚领的棉门帘子，又软又厚。

w

  吃完晚饭骆驼过来，一看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炕都给烧好了，一进屋里立刻就觉得暖融融的。

w

  骆驼感觉，这儿呆着比在宿舍还舒服呢！

w

  有人告诉骆驼，这些都是张兰淑暗地里干的。

w

  她现在已经不再做颗粒肥了，回到场院排当班长，手底下管着二十来个人呢！

w

  这么老实巴交的，竟然让她当班长管人，真不知道连里是怎么想的！

w

  以后的日子里，张兰淑白天就在场院里干活儿，每天收工前，她都会把打更房的炕烧好，把屋子打扫一遍，炕上炕下都收拾干净再走。

w

  隔个十天八天，张兰淑都会在骆驼早上离开后，把骆驼的褥单被罩和枕套都拆下来洗干净，在骆驼晚上过来之前送回来重新套好叠好。

1

  骆驼觉得，这肯定是那天夜里的事情以后，她不知道该怎么谢谢自己，才这么做的。

1

  男子汉大丈夫，施恩不图报！

11

  骆驼想，等什么时候有机会，跟她说一声，不必这样，要不然反倒会让自己很过意不去的！

11

  骆驼突然想起，从牡丹江带回来的蒜茄子，还没吃完呢，就装了一饭盒。

11

  中午饭的时候，见张兰淑正在排队，就走过去把饭盒递到她的手里。

11

  “这里是啥？”张兰淑看看左右，接过饭盒问。

11

  “蒜茄子，你尝尝，可好吃了！”

11

  “我，我不要！你留着自己吃吧！”

11

  周围的人都看过来，张兰淑的脸又红了，扭捏的要把饭盒推回来。

11

  骆驼赶忙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老是帮我干活儿，我得谢谢你呀！毛主席说了，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11

  “那你还是送给别人吃吧！”张兰淑还是推让。

11

  忽然一只大手伸过来，抢走了饭盒！

11

  “不要啊？不要更好！”

11

  骆驼转头一看，见是喜子，喜子拿着饭盒，放到鼻子前闻了闻。

11

  “啊呀！这蒜香味儿真的太美了！我就稀罕这一口儿！”

11

  他看了看张兰淑，问道：“你要是真的不想要，那可就便宜我喽！”

11

  说罢拿着饭盒就要走！

11

  张兰淑一把夺过饭盒，白了喜子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就急忙走开了。

11

  “你要吃我那儿还有呢！”骆驼对喜子说。

11

  “看你的场院吧！”喜子瞥了骆驼一眼，到前边去打饭。

11

  吃过晚饭，骆驼和往常一样，拎着个暖壶到了打更房，进门就看见到炕上放着个报纸包，打开一看是几块烤好了的白薯。

11

  管他是谁的吃了再说！

11

  骆驼拿起白薯吃了起来，还挺热乎的！

11

  正吃着，骆驼听着像是有人来到场院，扒窗户一看，原来是张兰淑。

11

  她来干嘛？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在这儿了？不会是这几块白薯吧？

11

  骆驼连忙擦擦嘴，把剩下的白薯放回炕上，打开门问道：

11

  “张班长，你怎么来了？”

11

  张兰淑站住，看着骆驼不说话，只是把手里拿着的饭盒递给骆驼。

11

  “这你着什么急啊！不用急！”

11

  骆驼伸手去接饭盒，到手里觉得一沉。

11

  “蒜茄子你没吃？”骆驼问。

11

  “吃了呀！”

11

  “那这里边儿装的是什么？”

11

  “是饺子，刚煮好了的！”

11

  “饺子？你包的呀？”

11

  “是呀，下班以后我在李姐家包的！”

11

  “谢谢！谢谢！”

11

  “快进屋吃吧，别凉了！”

11

  骆驼这才想起，张兰淑还在门外边站着呢！赶紧掀开棉门帘让她进来。

11

11

  “啊？”果然是她的！

11

  “不知道是你的，就尝了一口！”

11

  “就是给你留的！原想埋在灶灰里边你来了再扒出来吃热的，又怕你看不见，就放炕上了。”

11

  “那真的太谢谢你了！”

11

  “别谢了，赶快吃饺子吧！酸菜馅儿的！”

11

  看着骆驼一口一个的吃饺子，张兰淑笑着说：“慢点吃！你要是喜欢，我再给你包！”

11

  “真好吃！”

11

  “你给我的那蒜茄子，也挺好吃的！”

11

  “嗯嗯，不单你说好吃，我们宿舍的都说好吃呢！”

11

  “噢！”

11

  俗话说：“炕暖屋子热”，屋里很暖和，张兰淑把围巾从脖子上拿下来，在手上来回摆弄。

11

  晚上在食堂吃过饭了，刚才又吃了一大块烤地瓜，十几个饺子入肚后，骆驼再也吃不下了。

11

  “饱了！”骆驼放下筷子。

11

  “嗯！”

11

  张兰淑应了一声，不再说话，低着头坐在炕沿上。

11

  骆驼不知道往下该说些什么，瞄了一眼张兰淑，却不由自主地被她那种娴静恬淡的气质所吸引。

11

  骆驼眼前又浮现出那天晚上，她晕倒在地上的样子，乌黑的头发披散开，衬着她的脸愈发的惨白，失色的唇，微闭的眼睛，长而密的睫毛。破碎衣衫下面隐约可见白皙滑腻的皮肤，那两道鲜红的抓痕，正好紧挨着胸前隆起的乳峰。

11

  心猿意马的骆驼又偷偷的看张兰淑的脖子，正好碰上她扫过来的视线。

11

  张兰淑的脸更红了，轻声的问：“你看什么？”

11

  骆驼急忙解释：“我是想问，那天晚上以后，胡排他弟弟还敢欺负你吗？”

11

  “没有了，那天以后我就不上夜班了，和大伙一起在场院干活儿，他就没有机会了！再说他也不敢，到现在他还有一大块烫坏了的地方没好呢！”

11

  “你被他抓破了的那个地方也好了吧？”骆驼问。

11

  “你怎么，看见我的，那儿了？”张兰淑神情紧张地问骆驼。

11

  “是啊看见了，当时你衣服都让他给撕破了，我就，就看见了。”

11

  “那你，全看见了？”

11

  张兰淑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仿佛是她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情似的。

11

  “没见到什么，就看见让他抓破了的那两道儿了？”

11

  张兰淑又低下头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早就好了，就是还有一点儿很轻的印儿。”

11

  然后咬住嘴唇，低着头偷偷的看向骆驼，轻声的问：

11

  “你要不要看？”

11

  骆驼被吓了一跳，慌忙摆手：“不用了，我只是问问，好了就好！”

11

  “那，我就回去了？”

11

  “行。”

  张兰淑看了看窗外。

11

  “今天外边真黑，连月亮都没有！”

11

  “还行吧，也不算太黑！”

11

  “我觉得挺黑的，都看不清楚道儿！”

11

  “那我把手电筒给你，明天出工给我带回来就行！”

11

  “那你用啥啊？万一遇见事儿多不方便！”

11

  “你说的也是！”

11

  “要不然你送我？反正一会儿就回来，没事的！”

11

  “我不能擅离岗位呀！”

11

  张兰淑不言语了，骆驼还在说。

11

  “我听他们说过，走夜路有个口诀，叫做明水暗道黑泥巴，你看着发亮的地方你就……”

11

  骆驼正讲着，张兰淑一声不吭，抓起围脖推开门走了出去。

11

  怎么了她这是？刚还好好的呢！

11

  骆驼摇摇头，女人呐，真不好理解！

11

  打更看场这个活儿，确实是个美差，什么都不用干，只是每天到打更房来睡觉就行了。

11

  白天骆驼没什么事，有时候就去别的连寻朋访友，实在无聊了就睡觉。白天睡了晚上又睡不着，经常绕着场院瞎溜达。

11

  这天，骆驼睡了整整一个白天，晚上不困，就穿着大衣在场院里溜达。

11

  走着走着，无意间来到了以前做颗粒肥的地方。

11

  现在已经没有人做颗粒肥了，估计是库存的数量差不多够用，就停了。

11

  旧地重游，骆驼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个夜里发生的事情，进而又想到，是不是有好些天没见张兰淑了？

11

  虽然每天房间都会打扫的很干净，但是床单被罩啥的好几天都没洗过了，更甭提弄点儿好吃的送来了！

11

  瞎惦记啥！人家又不欠咱的！

11

  正在胡思乱想着，突然发现不远处，一道黑影悄悄地溜进了场院。

11

  有贼！

11

  骆驼赶紧哈下腰，藏在暗处观察。

11

  这个黑影先是去向了打更房，隔着窗户偷偷向里观望，望了一阵后，又朝着晾麦棚走过去。

11

  骆驼跟在他的后面，想看看他到底想偷什么？

11

  晾麦棚里是装满了大豆的粮囤，这个人却不动手偷，反倒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在晾麦棚里四处翻看。

11

  在晾麦棚里似乎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他站在那里想了想，又向打更房走过去。

11

  他扒着窗户，看里边没有人在，就打开房门进了屋。

  骆驼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同伙，便手拎一根随身携带的铁棍，堵在门前。

11

  那人在屋里转了一圈出来，刚掀起门帘，就被骆驼一把推了回去！接着就跟了进去！

  “骆驼！”

11

  那人见到骆驼，突然喊道！

11

  骆驼定睛一看，竟然是在监管班同吃共住一个多月的刘明水！

11

  “明水！原来是你呀！”

11

  “是我啊！真巧，咱们有好几个月没见了吧？”

11

  刘明水把手里拿着的一个布口袋放在地上，拉起骆驼的手使劲摇晃！

11

  骆驼看到刘明水刚刚放到地上的口袋，有些眼熟。

11

  记得刚才来的时候，侯排长带着几个人从外边回来，手里拎着几个口袋，往墙角一扔，侯排还对骆驼说：“待会儿把这些都扔灶坑里烧了！”

11

  刘明水见骆驼盯着这个布口袋看，沉吟片刻，对骆驼说道：“你知道这里边是啥吗？”

11

  “是什么？”

11

  刘明水捡起口袋，递给骆驼。

11

  “你打开看看！”

11

  骆驼接过来，打开一看，见里边是沾着泥土的大豆粒儿。

11

  不用刘明水解释骆驼就明白，这是盲流屯的人在收割完了的地里捡的，被侯排他们抓到，没收了回来。

11

  “只有这么小半袋儿，顶多五六斤，值得你这么冒险吗？这也就是碰见我，要是别人，你又该……”

11

  “这是一个大娘的，她都六十多岁了，就靠捡这些大豆卖了钱活命呢！”

11

  骆驼相信，刘明水没有骗自己！

11

  “那这样吧，这儿还有几个袋子，你一块儿拿走，这都是今天他们弄回来的！反正你不带走一会儿也得烧了！”

11

  刘明水却摇摇头说：“不是大娘自己捡的，她指定不能要！”

11

  “为什么？”骆驼不解的问11。

  “她脾气倔，饿死也不会去占别人的便宜！”

11

  “这怎么能算是占便宜呢！全是要扔的，我扔你捡，合情合理吧？再说她不要你要呗！”

11

  “我也不要，现在入冬了，我们那儿能挣钱的道儿多了去了！不在乎这一点儿！”

11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刘明水的一句话，让骆驼又想起了在监管班的时候说过的盲流屯好多好玩儿的故事，种药材的老人、狩猎的汉子、打渔的中年男子，走村串队用粮食日用品换野味和皮子的商贩，还有传说中妖媚的卖淫女……

11

  刘明水一屁股坐到炕沿儿上。

11

  “不说这些了，你怎么看起场院来了呢？这可是个好多人都在争的美差啊！”

11

  “我也不知道，让我干我就干呗！”

11

   骆驼直接避开这个话题，问起自己感兴趣的事情。

11

  “现在有打猎的了吗？”

11

  “等早上我下了班儿，你带我看看去？”

11

  “好啊！我也得回去呢！明天我带你捞鱼去，可好玩了！”

11

  “真的呀！天亮咱就走！”

11

  “我跟你一起儿走不叫事儿，我先走，在路口等你！”

11

  “那，好吧！”

11

  刘明水走了以后，骆驼把剩下的几个口袋里的大豆都倒在一个口袋里，把空口袋塞进炕洞里烧了。

11

  天亮有人过来接班了，骆驼急匆匆回宿舍拿了几样东西，然后借了辆自行车，赶到和刘明水约好的路口。

11

  刘明水已经在等了，他也骑了一辆旧自行车，见骆驼过来，挥挥手便蹬起车在前边走，骆驼随后跟着。

11

  骆驼听刘明水说过，盲流屯实际上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屯子，而是指的是一类人群，他们是居无定所的，有时是因为被附近的单位驱赶，有时候是因为生计。

11

  比如现在，泡子已经开始上冻了，他们就越过冰面到林子里面去割树条子，整齐点儿的可以编筐，其余的当柴禾卖。

11

  还可以进到莲花泡更靠里边儿，有更多的猎物可打！

11

  离莲花泡没多远了，路上迎面过来一挂马车，到了跟前，马车上突然有人叫道：“骆驼！”

11

  骆驼闻声看去，见马车上的五六个人，都穿着厚厚的棉大衣，戴着狗皮帽子和白纱布口罩，分不出是谁喊的？

11

  “谁呀？”

11

  骆驼停下自行车问。

11

  马车停下，一个人跳下来，走到骆驼跟前，摘下口罩。

11

  “哈哈，认不出来了吧！”

11

  骆驼一看，原来是同校不同班的同学，姓江，外号叫二瘪子，骆驼在学校的时候认识他。

11

  这是一个纯粹的小流氓，认识几个社会上的大哥，学校里没人惹他也没人愿意理他。

11

  有一回他调戏女同学，被保卫组抓了，关在地井里饿了两天，正好骆驼在保卫组，看他可怜就塞了俩烧饼进去。

11

  二瘪子对骆驼千恩万谢。

11

  他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11

  “刚打听到说你在三连，正想这两天得空找你玩去呢！”

11

  “你在几连呢？”骆驼问。

11

  “我在畜牧连，没多远！要不然你跟我回去吧，我炖野鸡给你吃！”

11

  二瘪子热情的说。

  “今天不了，知道你在畜牧连了，改天找你玩儿去，我常夜班，白天有时间！”

11

  “你这是去哪儿啊？”

11

  没等骆驼回答，二瘪子马上又说：“哦哦，我知道了！”

11

  他拍了拍骆驼自行车后座上的粮食口袋，故作神秘的说：“行家呀！”

11

  “二瘪子，走了嘿！”

11

  马车上的人开始催了，骆驼看过去，见车上有的人居然还背着五六式半自动！

11

  “什么时候来，提前给个电话！我给你准备好吃的！”

11

  二瘪子临走还不忘叮嘱。

11

  刘明水在前边一百多米的地方等着呢，骆驼过去，见他正和一个小姑娘说话，满脸的愤恨！

11

  等骆驼到了跟前，刘明水咬牙切齿的问道：“刚才那些人，都是你的朋友？”

11

  “不全是，我就认识一个，跟我说话的那个！”

11

  “就是那个人，最坏！”小姑娘恨恨的说！

11

  骆驼有点懵圈。

11

  “他怎么啦？明水，这女的是谁呀？”

11

  “他是我妹妹！”刘明水没好气的回答。

11

  “我叫刘明春，我哥老提起你，说你多好多好！哪知道你会有这种畜类的朋友！”

11

  “他怎么啦？干什么啦？”骆驼着急的问刘明春。

11

  “他们刚从我们那儿出来！”

11
  明春说：“这伙儿人今天一早就来了，说是这儿有人偷了他们的苞米，到处乱闯乱翻，搜出了一些苞米棒子，硬说是他们的！”

  “小婶儿抱着麻袋不撒手，你认识的那个畜类就跟她说，想把粮食留下也行，但是要跟他进屋儿……”

11

  刘明春没再往下说，但骆驼心里明镜似的！

11

  “这孙子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在学校就因为耍流氓没少挨揍！”

11

  刘明水想的却是另外的事，问道：“后来小婶儿就应了？”

11

  刘明春点了点头。11

11

  “我呸！就因为那么点儿苞米就？一点骨气都没有！”

11

  刘明水气得脸都红了！

11

  “也难怪人家总埋汰我们！说我们脏，说我们贱！人家说得没错！”

11

  “哥！”刘明春怯生生的看着明水。

11

  “他们说要不然就烧房子！”

11

  “什么？”骆驼吓了一跳！

11

  抢粮食，烧房子，这不成了日本鬼子了吗？

11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11

  “他们说，要把这块儿的地窨子全都烧了，说是要割掉‘资本主义的尾巴’！”

11

  “全烧了？这么多人没地儿住！不得冻死几口子？他们敢！”骆驼气愤地说！

11

  “又不是没烧过！不止一次了！”刘明水气哼哼的说。

  “这次，就是因为那个小婶儿答应了他，他们才没放火！”明春低声说道。

  刘明水沉默了，赌着气玩儿命蹬着自行车，带着明春在前面走，骆驼紧跟在后面，不一会儿，就到了这个传说中神奇的的“盲流屯”。

老土豆

第十四章  骆驼初访盲流屯   兄妹细说边缘客

  骆驼记得陈校长说过，盲流屯只是一个泛指的概念，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屯子，而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也许就是盲流屯的一个具象吧。

1

  不大的荒坡上，错落不齐地散乱着几个地窨子，不远处的林子后边，也有几个像是从地底下长出来一样的烟囱，还飘着缕缕炊烟。

1

  地窨子是一种半地下的住所，地下部分其实就是一个四方形的坑，上面是用粗树枝搭起来的屋顶，上面铺着草，糊上一层麦秸泥，外面再用厚厚的茅草盖住。

1

  里面用土坯盘个炕或者砌个“火龙”，临睡觉前烧一把柴禾，屋里倒是挺暖和的。

1

  地窨子可大可小，能够就地取材，搭起来也不复杂，所以就成了临时居住的最佳选择。

1

  一个大概不到四十岁的女人迎着刘明水和骆驼走过来，上下打量着骆驼。

1

  “明水你回来啦！哟这是谁呀？是个小知青吧？老家哪儿的呀？”

1

  骆驼被她看的有点不好意思，答道：“北京的，我是明水的朋友！”

1

刘明水一把拉起骆驼，对那个女人说：“胡大姐你别闹！这是我的朋友，来找我的！”

1

说罢带着骆驼来到一个破旧的地窨子跟前！

1

  这都不应该叫地窨子了，顶多算是个地窝棚！也就一米多宽，用破棉被改成的门帘子盖住，看不出来是个屋！

1

   “大娘，我回来了！”刘明水喊道。

1

  门帘子被挑开，一个老大娘从里面钻了出来，刘明水把粮食口袋交到大娘手里。

  “是我这个哥们儿帮您找回来的！”

1

  眯起眼睛看着骆驼。“谢谢你啊孩子！帮大娘找回来！”

1

  “不谢不谢！那本来就是您的，就应该还给您！”

1

  “你好人有好报啊！”大娘接着说。

1

离开大娘，刘明水问骆驼：“你下午就得回去吧？”

1

  “是啊，不能耽误晚上上班儿啊！”

  “那我带你抓鱼去！”

1

  “好啊！”

1

   刘明水带骆驼到不远的一处冰面上，选好了一处位置。

1

  明春拿来了工具，刘明水便开始动手用冰镩用力的往下凿，不一会儿，就凿出脸盆大小，半米左右深的一个冰坑。

1

  “看好了啊！”刘明水提醒骆驼。

1

  骆驼睁大眼睛，想看看刘明水是怎么抓到鱼的？

1

  刘明水又对旁边拿着一个空脸盆的明春道：“准备好！”

1

  然后用手里的冰镩使劲往下砸去！

1

  冰层一下子被打破了，下面的水猛地涌出来，夹带着好多大大小小的鱼！

1

  明春弯下腰，用脸盆不断地舀水泼出去！

1

  冰洞里不断地涌出水和鱼，明春不断地舀水泼水，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动作明显的慢下来！

1

  骆驼一见，赶忙说：“我来，我来换换你！”

1

  明春把脸盆递给骆驼，说：“别，别停！不能停！”

1

  骆驼接过脸盆舀了两下，想要调整下姿势，动作一慢，眼看着涌出的水就与冰面持平了，水里的鱼也急急地钻进了冰洞，一条也不见了！

1

  骆驼还想继续，被刘明水拦住了。

1

  “都跑了，你再怎么舀水也不行了！”

1

  在冰面上捡起的鱼，加起来有将近十斤，最大的有七八两重，也算是收获颇丰了！

  刘明水对明春说：“把沈姨叫过来吧！”

1

  “好！”明春跑去叫人。

1

  过了会儿，骆驼见一个瘦弱的妇女，带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过来。

1

  “沈姨，还得麻烦你！”

1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这是变着方的接济我们娘儿俩呢！”

1

  沈姨端着装满鱼的脸盆，转身离去。

1

  明春去帮沈姨做鱼了，骆驼对刘明水说：“没想到你们这儿相处的都这么好，就像我们北京的大杂院一样！街坊邻居处的跟一家人一样！”

1

  沉吟半晌，刘明水才开口说话。

1

  “骆驼！是我骗你了！其实我们这儿不全是好人，也不全都是穷苦人！”

1

  “比如说刚才那个胡姐，那个女人在老家，就是因为作风不检点，天天脖子上挂着一串破鞋挨批斗！实在受不了了，就干脆逃到这儿来，可又没有别的本事，干啥啥不行，只好干起皮肉的营生，怎奈人老色衰，勉强糊口而已。”

1

  “转过这片林子不远，那儿住着的黄哥，外号黄皮子，是一个大窃贼，专偷各处的商店和公家仓库，有的时候出去一次，带回来的东西能装一车！他从不偷老百姓！用他自己话说，是梁山好汉，是义盗！”

1

  “他的那个地窨子里头，吃的喝的穿的盖的，什么都有，好些都堆得长毛儿了！可也从没见过他拿出来接济过哪一个穷人！纯属劫富不济贫！”

1

  “明白了！”骆驼说道：“可你们这些好人却替他们背了不少的黑锅？”

1

  “哪儿有什么好人！”刘明水接着说下去。

1

  “比如说我吧！自从我妈生了明春以后，身体就不大好，过了没几年就得病死了。我爸后来娶了我后妈，一开始还没什么事，只是后妈不大喜欢明春，可是，就在生了我弟弟以后，他们就开始动不动打骂明春，有一回因为明春动了我后妈的胭脂，她就用炉钩子打得明春头破血流！我气急了，用刀在那狐狸精的脸上划了几道大口子，又在屋里放了把火，然后就带着妹妹跑出来了。”

1

  真没想到，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刘明水，竟然干得出来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了不得哇！

1

  “你以后怎么办？不能总是不回家了吧？”

1

  骆驼为刘明水的将来担起心来！

1

  “那儿不是我家！我没有家！”刘明水淡漠的说。

1

  “在这儿的人，有人是有家不能回，有的是有家不敢回，还有的，是有家不愿意回！”

1

  “帮咱们做饭的沈姨，是因为离婚的时候，法院把孩子判给了男方，孩子就是她的命呀，她就是不给！带着孩子满世界跑。前夫家的人就到处追她，最后藏到这儿来。”

1

  “听说她前夫再婚后，媳妇查出患有不孕症，就更加急切地要找到这个孩子，并且已经以拐带人口的名义在公安局立了案，吓得沈姨生怕被前夫家找到，抢走自己的孩子！连门儿都不敢出。”

1

  “结果你看，那孩子整天见不着太阳，又缺少营养，被弄得面黄肌瘦的。”

1

  “还有那个，被你的混蛋朋友欺负了的小婶儿，她是因为嘴太碎传闲话，得罪了高人，人家扬言见她一次撕她嘴一次，怎么求饶都没用，所以她也是不敢回家，才跑到这儿来的！”

1

  “再说那个大娘，也是个苦命人，她丈夫死得早，只有一个儿子，自己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把孩子拉扯大。”

1

  “直到儿子娶了媳妇，这还是她自己给儿子挑的，当时觉得儿子性格有些软弱，想找个稍微强势一点儿的女人，什么事儿都能帮着支应着点。这儿媳也的确在这方面很称她的意，做事干脆利索，是个爽快人，把家里也收拾的干净整洁，婆媳相处的也还算好。”

1

  “可是，一次疏忽，毁掉了这个和睦的家庭，当小孙子两岁的时候，老太太一个没注意，孩子掉到河里淹死了。”

1

  “见儿媳不吃也不喝，仿佛失了魂的样子，大娘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她也是当娘的人，知道儿媳此时的感受，一下子急火攻心，也病倒了。”

1

  “这场大病，大娘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这更使得他们最少三五年不敢再有要小孩的念头。”

1

  “儿媳妇整天闷闷不乐，动不动就发脾气，大娘在家里不敢说话，她欠儿媳的，这辈子都还不完。

1

  后来儿媳变得越来越怪异，常常自言自语。并开始嫌弃起婆婆，天天指使大娘做这做那，稍不随意，轻则骂几句，重则还会推两下，踢两脚。”

1

  “到最后，儿媳终于还是说出口，要轰她走了。”

1

  “她并不恨儿媳，因为是因为自己，才给家里带来了灾祸。”

1

  “她跟儿子说，要回老家住几年，就躲到这儿来了。她说，等到儿媳再生孩子，需要她照顾的时候，她马上就回去，好好地伺候他们，绝不会再出一点纰漏，来赎自己的罪过！”

1

  见骆驼听的仔细，刘明水拍了拍骆驼的肩膀。

1

  “这才是你今天见到的这几个人，你没见到的就更多了，反正是盲流屯里啥样人都有，有因为老家太穷，或是家乡受灾了，揣着乞讨证明来的，他们觉着，这儿的生活比起在老家挨饿要好得多，就住下不走了！这种人老实巴交，逆来顺受，不求别的，只为糊口。”

1

  “还有一种是避祸的，他们一般都非常本分，不愿意与人交往，胆子小不惹事，神秘兮兮的，说不上原来他们都是什么人，都干过什么？”

1

  “跟他们过事儿，也许一不留神就能惹上祸端，所以对这种人我们也是避而远之，各过各的。”

1

  “再一种人是单干户，这些人一般家都离得不远，就是附近农场、生产队，还有你们兵团的人，可他们散漫惯了，不愿意参加集体劳动，光想出来挣钱，毕竟个人单干挣钱快，挣得也多，为了挣钱，有利可图的时候他们才来，不常住！”

1

  “那些倒买倒卖的，靠倒腾野味、药材和皮子什么的，仗着他们有当地户口，有关系有门路，来收购我们自己不便出去卖的东西，他们两头跑两头坑两头赚。”

1

  “这些人和黄皮子那样的贼一样，应该都不算是盲流屯的人！可他们却整天打着盲流屯的旗号，干着损人利己的事儿，然后再把屎盆子扣到我们的脑袋上！”

1

  听刘明水这么一说，骆驼明白了，陈校长说盲流屯是资本主义温床，藏污纳垢，不是没有道理的。

1

  这时，一阵香香的气味儿飘过来！

1

  鱼做好了！

1

  沈姨做的炖鱼真的很好吃，沈姨说，什么水炖什么鱼，江水炖江鱼，泡子水炖泡子鱼，这才叫原汁原味，这才是诀窍！

1

  吃完饭，明水把骆驼带来的粮食分给了沈姨、小婶儿她们几个。

1

  刘明水把骆驼送到路边上。

1

  刘明水告诉骆驼，今天来的的这个地方是在莲花泡的最边儿上，住在这儿的这些人，都是认识好长时间了，都互相了解，平日里也都互相有个照顾。

1

  往泡子里边走，还会遇到各色各样的人，有些刘明水都没见过，更别提了解了。

1

  上次刘明水联系要帮骆驼逃跑的李叔，就住在里边，他是靠打渔和打猎生活的，要想见他可不容易找到，那里边儿的地方老大了，可能一天半天的都转回不来！

1

  “是不是越往里走，就越好玩儿呀？”

1

  “下回你来，在这儿多住几天，我带你进泡子里边儿玩儿去，最好春天来吧，咱们去捡鸟蛋，一捡一大筐！各种各样的鸟蛋，水鸡子的，野鸭子的，长脖儿老等的，还能捡到天鹅蛋呢！”

1

  离开盲流屯，骆驼骑着自行车，有些沉重。

1

  一边走着一边在想，今天见到的和听到的几个所谓的“盲流子”，和自己心里所想的，以及陈校长他们所说的都不一样，他们是活生生的一群人，各有各的生活历程，各有各心怀的希望和憧憬。

1

  他们的身上有我们每个人都会有的缺点、毛病，甚至劣根，但是他们的身上也都能找出善良的美好的质朴的东西来。

1

  有户口，有居所，有单位，有归属的人，对没有这一切条件的盲流子，有一种自然的歧视感，把这些人全都标签化了的，就像文哥、陈校长等许许多多人一样。

1

  骆驼要是没来过这里，恐怕也会这样，只不过，骆驼的标签上，标的是打渔狩猎，采药养蚕这样一幅耕织景象罢了。

1

  下次再来，一定要多住上几天，进到莲花泡的深处去看看，那儿一定有很美的景色，夏天山湖叠翠，冬季银装素裹，春天百花盛开，秋天硕果累累，仙境一样！

1

  回到连队，还好，没有耽误值班。

1

  虽然一整天都没有合眼，但骆驼躺在热乎乎的炕上仍然无法入睡。

1

  什么叫盲流？

1

  官方的解释，是为逃荒、避难或谋生，从常住地迁徙、无稳定职业和常住居所的人们，称为盲流入人口，简称“盲流”

1

  这样的称呼本身就有歧视的色彩嘛！

1

  明天去找马老或陈校长去解惑，就这样！

1

  第二天骆驼交了班，吃完早饭就跑到监管班，当他说了昨天去盲流屯的见闻以后，马老和陈校长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表示，没必要想得太多，也不必急于要结论，只是当作见闻积累起来，只有经历得多，积累到一定程度才会有认识上的飞跃！

1

  骆驼听着太费劲，索性就放弃询问了。

1

  在一旁的老地主，在听到骆驼说想到莲花泡深处去游玩的打算以后，竭力地反对，说在那里面隐藏着凶灵，会有太多的危险！

1

  这话反倒让骆驼越发地有了兴趣，就缠着老地主，让他讲给自己听。

1

  今天上午的工作分工，老地主负责修理那些用坏了的坯模子，不用去坯场，骆驼就搬了个小凳儿坐在旁边，听老地主边干活儿边给自己讲莲花泡的故事。

1

  “你知道秃尾巴老李的故事吗？”老地主问骆驼。

1

  “我当然知道了，我记得上小学的时候，好像还有这篇课文呢！”骆驼回答道。

“可这跟莲花泡有什么关系呢？”

1

  “当然有关系了，你仔细听我说呀！我这个才是最真实的版本，你不许打岔，必须从头到尾的听完！”

1

  “行吧，你说着我听着！”

1

  骆驼想，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就坐这儿听他唠，倒看他能不能唠出新鲜玩意儿来！

  “传说古时候，在山东有这么一对李姓夫妻，成亲多年，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孩子，两口子成天烧香拜佛，盼着能有一儿半女。”

1

  “有一天，李大嫂到河边去洗衣裳。正值六月，天气火辣辣地热。她见四下里没人就脱了衣服，泡在河里洗洗澡凉快凉快。正在洗着，突然乌云骤起风声大作，一个巨雷从天上直接落到了河里，把她震得直发晕，接着一阵清凉的感觉沁入心脾，舒服至极。”

1

  “转眼间云开雾散，李大嫂急忙穿上衣服回家去了。”

1

  “过了没多久，她发现自己居然怀孕了，肚子越来越大，但过了十个月也没要生的意思。”

1

  “一直到了第十二个月，李大嫂才觉得肚子疼，正赶上李大哥外出为李大嫂寻医访药没有在家，李大嫂忍着剧痛自己生下了孩子，看到孩子诞下后的模样竟然是一条小黑龙，李大嫂吓得迷昏过去了。”

1

  “等她苏醒过来，看到自己的孩子小黑龙，正趴在床上嗷嗷待哺的样子，原始的母爱顿时被激发出来，自古虎毒不食子，怎么说也是自己辛苦怀胎一年多所生，她就用被子把小黑龙包上，抱在怀里喂奶。”

1

  “转眼间过了三天，小黑龙长得很快，被子已经盖不住了。”

1

  “李大哥今天从外边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和尚，李大哥一进门，看见一条黑龙正盘在自己媳妇的怀里吃奶，他大吃一惊，耳旁听那和尚大喝一声，妖怪哪里走！”

1

  “李大哥想，既然和尚大师已经认定这是妖怪了，便留他不得，抄起一把dao就往小黑龙身上砍去，小黑龙向屋外跑去，又被那和尚挡住了去路，只慢了一步，被李大哥一刀把尾巴砍了下来！”

1

  讲到这里，老地主发现骆驼坐在小板凳上，已经昏昏欲睡。

1

  “哎哎，你听着没有啊？不听我可不讲了！”听过的没多大区别，你不是说莲花泡的事儿吗？我想听的是这个！”

1

  老地主：“不听完前边的，怎么能引出后来的呢？你要想知道后边的，就必须先听完前边的！”

1

1    骆驼惊醒过来，迷瞪着说道：“你说的跟我从前听过的没多大区别，你不是说莲花泡的事儿吗？我想听的是这个！”

1

  骆驼擦去嘴边的口水，又使劲拍了拍脑门儿，点燃了一支烟抽了一大口。

1

  “好吧，你继续讲吧，这回我认真听！”

黄成兴

小场院打更福分不浅，莲花泡踏访盲流初识。内容翔实，重现当年，写的好。

苏放

黄成兴 发表于 2022-6-8 16:26
小场院打更福分不浅，莲花泡踏访盲流初识。内容翔实，重现当年，写的好。

每天都夸我几句，飘了~~~

老土豆

  第十三章、十四章新出场人物 ：二瘪子、刘明春、胡姐、大娘、沈姨。

1

  渔亮子、莲花、摸藕、镩冰窟窿捞鱼、养蜂、养鹿、熊瞎子、傻狍子、长脖儿老等、砍柴禾、拉练、开荒、扑火……  人们，无休止的索取它。

  对莲花泡，环绕它的共青、名山、军川几个农场的人，再熟悉不过了。

  土豆曾赶牛车到莲花泡“渔亮子”拉鱼，见过没户口的跑腿子“盲流”，某年冬天从外边带了一位老娘们路过四连，吃点东西接着往莲花泡里走。

  盲流屯一行，骆驼看到了：

  “在这儿的人，有人是有家不能回，有的是有家不敢回，还有的，是有家不愿意回！”

1

  生的权利、住的权利、劳动的权、免于因言论而恐惧的权利……

  半个世纪前的骆驼，对些“天赋人权”，不可能知道。

1

  可此时的骆驼真切地感觉到了“他们是活生生的一群人” 。

  十七岁的骆驼眼界又升华了：北大荒真神奇，人世间真多彩。

  可骆驼不满足，他要把这些事整得更明白些。

1

1  无论是高于生活、低于生活或是等于生活，从监管班开始出场的盲流子刘明水，土豆非常喜欢这个人物，他说人话、干人事、明事理、分爱憎、怜悯心。

1

1  没有亲往亲历盲流屯的独特经历，作者不会写出如此鲜活、细腻、少为人知的盲流和盲流屯的故事。

1

  土豆认为，监管班和盲流屯的故事是苏放小说的华章之一。

云淡风清

好人有好报，骆驼是个有福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