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巷留痕(109) 坐闷罐车
记忆是60年代初期的一个腊月廿九,我们全家乘火车回丹阳老家过春节,因家里经济拮据,便乘只需普快列车半价的闷罐车。那时江浙沪称闷罐车为棚车,售票处列为临时客车。其实,临客是体现在运行时刻上,棚车形容其货运车外形,而闷罐才是乘车的感觉。三十多年过去,我仍无法在记忆中抹掉乘那趟闷罐车时的情景。 那天黄昏,雪花纷飞,寒风凛冽,我们乘坐的临客拉着20多节车厢徐徐开出。闷罐车里没有座位,足有150名旅客全都席地而坐,一个紧挨一个,挤得密密匝匝的。沉重的大铁门挂着铁链条,留一道缝隙透气,还有那几个一尺见方的小窗。刚开车时,旅客们兴致很高,车厢里回荡着说笑声。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掠过的村庄、树木也渐渐朦胧不清,闷罐车的照明只是挂一盏煤油灯,车行灯晃,昏暗的灯光将人影投到车壁上,忽大忽小,晃晃悠悠,像幅动态抽象派的画作。深夜,寒风从门缝和窗口窜进来,四处肆虐,瞌睡的旅客冷得蜷缩成一只只大虾。在昏暗的车厢里,没有音乐和书报,只有点点星火闪烁,那是无眠人在吸烟排遣寂寞。 闷罐车哐当哐当的往前开着,逢站便停。车上没广播,全靠信号或口令。列车停站时,从前方传来口令,旅客下车活动活动。乘务员小心翼翼地将木梯放下去,旅客便一个个颤巍巍地爬下车。下车不仅活动腿脚,还为解决排泄,闷罐车没厕所,只是有一个便桶放在角落里,那里臭气熏人,不如下车方便。片刻间,黑亮亮的钢轨旁便站满了人,顿时地面腾起层层白雾,成为一片肥沃的土地。接下来,便有一拨拨旅客在车前来回走,他们用方言朝车门或窗口一遍遍地呼唤着,寻找上车时走散的亲人,因闷罐车之间不相通,找人或联络什么事,只有等停车时才能进行,就连乘警执勤、车长查票,也是如此。 马灯渐暗,车窗投来一缕亮光,原来天亮了。人们开始啃自带的干粮,车厢里没水,干粮在嘴里咀嚼着很难下咽,于是个个紧锁眉头。女人们拿出小镜子,相互帮着梳头扎辫,可惜没水洗脸,满脸污垢的。瑟缩了一夜,我感到四肢又酸又麻,鼻子涩涩的,用手一抠,全是煤灰,且又饥又渴干咽口水,焦急等待抵达目的地。可伴随临客列车运行的,却是时常临时停车,一停就是十几分钟,甚至几十分钟。旅客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空荡荡的路基钢轨。连乘务员也不知啥时停站、何时开车等简单问题,因闷罐车没有准确的运行时刻。 闷罐车像老牛拉破车一样开开停停,200多公里的路程竟用了整整13小时。第二天清晨终于到站,看着下车的旅客个个蓬头垢面,爬下烟味臭味弥漫的车厢,神色木然地走出站,我的心情格外沉重。廉价的闷罐车,运载能力胜于客车,缓解了春运客流的压力。但车厢环境恶劣,又挤又臭又冷,这哪里是乘坐火车,分明就是遭罪! 值得欣慰的是,1997年铁道部“取消使用闷罐车运送旅客”。更可喜的是,后来铁路客运软硬件不断完善,先后推出朝发夕至、城际列车、快速列车、旅游列车及全空调列车等以及提速运行措施,即使春运临客也一律使用设施完备的客运列车,始发到站有准确的时间表。使用闷罐车运送旅客,在中国铁路客运史上永远划上了句号。 (原载于《上海铁道报》1999年12月2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