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的故事
1975年2月19日上午十一时左右,几声隆隆的巨响,在北大荒鹤萝公路距萝北县城8里地的公路上,一辆被炮声震惊了的四挂马的大车毛了。十六个马蹄儿在公路上狂奔……一场突发的事故,一场惊人的血案发生了!
我,就是事故的制造者,血案中的肇事者。
三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想起那让人心惊胆颤的一幕,心中余悸仍伴随着我。回忆是痛苦的,今天我把这段终身难忘的经历讲岀来,让更多的荒友牢记当年的住事,珍惜我们现在的生活。北大荒的初春仍然很冷,原计划从山里回连就回北京探亲,但有几个哥们相约过了正月十五再走,就在连队凑合着找点活干,等着回家。那一年春节是在连队过的。
连里把供应瓦厂制瓦放炮备土的工作交给了我,这项工作需要较专业的炮手。工作挺轻松,隔三差五放上几炮,炸出的冻土块够瓦厂制瓦用就行了,没有硬性指标。炮眼都是在上冻前,推土机推出的几条二米来深的沟,从沟底掏出来的(也是我本人掏的)留到冬天装炸药放炮用。那一天上午,备土班的人通知我炸出的土不多了,明天可能就不够拉的啦,让我自己安排。早上9点来钟,我准备好了工具,雷管、炸药、导火索,走出宿舍。门口有几个连队老职工的孩子一看我全副武装的,又拿了几包炸药,就跑来帮忙。小哥几个当年是我的跟屁虫,我干活时身边总会有他们几个在我左右。装填炸药和点火放炮全是我一人的工作,有小哥几个陪着,我倒也不寂寞。把棉袄铺在沟底,我趴在棉袄上,开始认真地作业。根据以往的经验,并没有装太多的炸药,而是在封口时仔细、认真地把炮口填实,1.5米的导火索,留在炮口外三四十公分。按导火索燃烧速度1米三分钟糙算,应该是在5分钟左右炮响。
大约快中午11点了,我共装好了三个相连炸点的炸药后,招呼小哥几个帮我把工具和剩余的炸药、导火索拿走放在瓦厂里,然后准备点火了。小哥几个拿着东西边走边跑,嘴里还大声喊着放炮喽。我静静地点燃了一支烟,环顾了一下周边,确实没人了,开始点燃导火索(那导火索我在点火前都做过处理,把导火索的头撕开,让导火索的火药露出来,只要一接触火,导火索即着)。边点炮,边大声呼唤放炮喽!放炮喽!我的喊声在北大荒空旷的田野中传的很远。
我慢步走回瓦厂里坐下来休息一会,心里在计算着时间,耳朵等着静听那三声相隔不长的炮声。脑袋里在想能多炸出点冻土来,好好再歇上他几天。轰、轰、轰低沉的炮声,三炮全响了,震的大地在颤抖,碎土块稀里花拉地掉在瓦厂的房顶上。凭直觉,这几炮不错(声音较闷),一定能炸出不少冻土来。
炮响后,我本能地站起来,准备到现场去看看成果。这时躲在门口听炮响的小哥几个紧张地跑了进来:“朱叔、朱叔快去看!公路上有辆一马车毛了,还掉下人来了!”我笑着说:“没事,放炮声把马吓毛了的事常有,谁让他们赶上了!”
当我走出瓦厂时,公路上己经很平静,丝毫看不出有什么事情发生。当我走到放炮的地方,哈哈,真不错,十几平米的地方都出现了塌陷,地上裂着一道道大口子,两米深的地下露出了未冻的黄土。这一片冻土估计够瓦厂使一个星期的了!我哼着小曲,带着小哥几个朝宿舍走去。到宿舍后,拿了脸盆准备打洗脸水,收拾一下准备吃饭。往水房走路过女生宿舍,瓦厂的女副排长(我校同学北京知青)冲我大喊到:“你瞧你放的炮,把人给崩了!”我一楞,我没看见崩了谁啊。看她急的那样(从没敢跟我大声说过话)。我忙问:“崩谁了?”她只回了一句——陈伟!我惊呆了!脸盆掉到地上发出的响声,才让我回过神来,我发狂地跑向了连部。
连部门口已经围了几十个人,大家纷纷议论着此事……说已在公路上截车,把陈伟送到了萝北县医院,大家等消息吧……空气好象凝固了,我早已经六神无主了……瘫软的靠在墙上,脑袋里一片空白……嘴里反复在叨唠着怎么会有人呢……怎么会是他……我的铁哥们……
人要遇到伤心事,有度日如年的感觉。
半个月过去了,陈伟的伤情没有任何变化。我们每天不住的(地)拍打、按摩他的全身,却都是徒劳,无一处能有轻微颤动的地方,没有一点儿反应,给人的感觉是呼吸都没了,真急人!大家每天都处在高度的紧张之中,没有了欢乐,没有了笑声,只有默默地祈祷,精心的照顾,唯一支持我们的力量就是在心中千遍万遍默默期盼着奇迹的出现。
大夫一天几次检查、察看,护士们从早到晚一次次加药……我们竭尽全力地配合着,为了不让陈伟生褥疮,我们给陈伟擦洗身体,扶他翻身,变换姿势,按摩着他身上的每个部位,希望他在昏迷中能舒服一点……但深度昏迷的陈伟任由我们每天数次的折腾,一丝反应也没有……我们哥几个轮流着,无时无刻地叫着他,和他聊天……最常说的是,小伟别吓唬我们,快醒醒吧,咱们一起回北京。我们八个人在交接班时都很少对话,生怕听到不幸的消息自己会承受不住……小伟啊!别再折磨我们了,快醒来吧……
有一次,在大夫列行检查时,一个大夫用火柴棍划过陈伟的脚心时,我惊喜地看到陈伟脚心有轻轻的抖动,我好激动啊!从这个细节里我认定我哥们还活着,泪水忍不住在我的眼眶里闪动起来……他一定能挺过来,一定能!
3月下旬的一天,整个病房突然沸腾了!陈伟醒了,眼睛突然睁开了!好奇地问我:“这是在那啊?”
我们早已激动的语无伦次了,没有一个人想起回答他问题,却是兴奋地又叫又跳,高呼着‘他醒了!’‘他活了!’大家任由泪水肆意泛滥!紧紧地围在陈伟的周围不愿离去!
陈伟终于从阎王殿回来了!看着陈伟那消了肿的脑袋,变了形的脑袋,我的心里真是隐隐作痛,那叫不是滋味!因为我是肇事者,虽然没有一个人埋怨过我,但我知道内心的自责将永远陪伴随着我。
陈伟整整昏迷了一个月。陈伟虽然醒了,但那白胖英俊帅气的面容没了,额头塌陷了一个坑,顺着伤口不规则的缝合造成的伤疤,让人不忍心多看……一个月啊!好漫长,度日如年的一个月啊!他战胜了死亡,回到了我们身边。哥几个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压抑了一个月的心情,总算释放了!大夫、护士的脸上也露出灿烂的笑脸,整个三楼病房一改往日低沉的宁静,现在充满了欢乐的笑语和真诚的问候。随着陈伟的身体在一天天的变好,我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因为我的好哥们儿又回到了我们身边,我感到些许的欣慰。
要说抢救陈伟的功臣,首先不能不说鹤岗矿工二院外科病房的大夫和护士们,是他们良好的医德和精湛的医术及锲而不舍的精神创造了奇迹!我前面说过,周长海大夫在给陈伟做抢救手术时,是在专家的指导下进行的。那位可敬的专家叫黄展颜,是当年鹤岗乃至全国有名的创伤外科专家。不知他当年是什么职称,只知道他当年月工资是240元。黄老常来病房查看陈伟病情,指导制定诊疗方案。女护士都小我们二三岁,对护理工作认真负责,关照有佳,不怕脏累,只要有需求她们马上就来到陈伟的床前。奇迹的出现虽然与陈伟自身健壮的身体底子有关,但离不开医护人员的精心呵护。时间长了我们与小护士们也熟识了,陈伟也醒了,年轻人的本性立即显现岀来,她们每次到我们病房,病房里定是欢声笑语。真心地感谢鹤岗矿工二院外科的全体大夫、护士的积极精心救治,因为他们尽职尽责的救死扶伤,才有了惊人的奇迹!
1975年4月12日陈伟出院了,在父母的陪伴下与医护人员告别,那场面仍历历在目,所有在几个月里护理过陈伟的女护士全流下了分别的眼泪。那场面我终身难忘。
陈伟是带着创伤后遗症回到北京的,在北京最严重时的尿崩症,一天要喝十二暖瓶的水啊!经过治疗他熬过来了,痊愈了!我为陈伟感到骄傲!铮铮的硬汉!
当时陈伟右眼视力只剩0.2--0.3,协和医院的眼科又成了他的据点,半年后,视力恢复了正常,但因创伤留下了终身的残疾,右眼外斜20度,很长时间里吃东西没有味觉,还遗憾地丧失了嗅觉。
后来在宣武医院陈伟又接受了头骨修补手术。大夫沿耳边两侧至前额有头发的地方揭下原额头表皮,成功地为陈伟补装了一块5x8cm的有机玻璃,然后在将揭下的肉皮缝上,使陈伟的额头终于挺了起来!
陈伟参加了工作,结婚生子,一切如正常人一样。但他失去了上学的机会。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没有再分开过。北大荒时我们是铁哥们,现在我们是胜过亲兄弟的哥们!陈伟回城后的故事要写还得写几段,留待以后再写吧。
几十年里,这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常在我脑海中浮现。我是肇事者,是血案的制造者,自责的我还能说什么?我宁愿崩的是我自己,也不愿崩到任何人,何况是哥们啊!这是一段难以启齿的痛苦回忆,写出来留给我们的社会和后代吧……
带着愧疚的心情一吐为快,我释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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