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访琐记(18) 人是故乡亲
我再访共青农场,回到这片曾经呆过10年的黑土地。在离开的30年里,我和故乡一同成长着,都有着非常明显的变化。原以为自己离开太久,关于故乡的许多记忆都已模糊,可是,在队里场部走一走,看一看,与父老乡亲聚一聚,聊一聊,搅动了沉淀的记忆,是那样的清晰。如同放电影那样,将旧时记忆的碎片连接起来,一幕幕在眼前重新上映。 这天下午,与移居场部的父老乡亲见面时,如同家人团聚,或围坐聊天,或散步串门,或场部参观,或把酒言谈。大家轻松随意,不乏戏言调侃,似乎年轻了许多,又似与当年聚会。其实,与父老乡亲的唠嗑,也是与自己历史的对话。 孙绍会是663转业军人,先是在机务排,后来到小卖部。与老孙见面,我俩的记忆都会翻到1970年,那年我在畜牧排当副排长。我记得年初按例给住家户拉柴火,那天五名马车老板有两名闹情绪趴窝子,我和排长卢成文套车顶班,排号跟我那车的是老孙。他知道我赶车上山拉木头是头一回,鼓励我说:“干啥事都有个开头,不干哪能会呢。”就这样我俩搭伴伐木、截件、装车,一路平安到家。我知道他的这车柴火比别人少,可他照样乐呵呵帮我一把。他记得1970年夏天,与我奉团保卫股之命,搭档遣送10连、5连有关人员回原籍,先后去了山东的临朐、邹平等县。我俩都放弃了团部给予的“完成任务后,可回家探亲一周”的机会。原因也有所相似,他是为感激领导关心照顾,不能登鼻子上脸,过辽宁老家不回;我是感到大家一列火车皮拉来的,不好意思开先河,搭档出差同道归。 唐绍忠变化不大,还是虎背熊腰。当年队里知道他大名的不多,都管他叫唐二虎。平时话不多,却是痛快人;虎了巴几,却是机务队长带出来的一员虎将。干活不含糊,为人也仗义。我两次回访,时逢农忙,他也早已调离10队,但闻讯后扔下手里活计赶来见面,说话依旧钉是钉来铆是铆,喝酒依旧感情深时一口闷。在他眼里,好朋友不管有事没事,能聚在一起喝喝小酒聊聊你我,脸上的皱纹都连着缘分,就算老了后也会有青春。 朱洪生不咋见老,见面说笑依旧。他原是铁牛55胶轮车车长,队里人都管他叫“大朱”,直到退休也没变。当年队里的非机务人员想要开链轨车不难,我就是在农工排跟康拜脱谷时学会的,后来依次学会翻地、收割、中耕、播种等。但想要扒拉胶轮车很难,原因是大朱管得严,除了机务出身的连长指导员能动车,其他人免开尊口,我也只能停车状态练两脚离合挂档,最多是地里拉粮过把瘾。一天55上场部,我与大朱商量:“我来开,行吗?”“好事啊,我能歇着了。”谁知他话音刚落就起身下车,爬上后面拖斗聊天逗乐去了。他的无为而治反倒使我集中精力驾驶,油门踩得稳当,变速换挡得当,40分钟行30里坡路到场部。不久又速度升级开过场部的吉普、汽车队的解放等,但起步在胶轮车,功在大朱放手。后来谈起这事,大朱说:“李副团长给你抬三角架挂拖斗,俺还扯啥呀。”一句话把在座的老哥们逗乐了。 梁传学患病多年,气色比想象好得多。他也是663转业军人,先是东方红75车长,后来任机务副连长。1970年,我连成立了第一个女包车组,在老梁的带领下,4名女知青成了拖拉机手。当年在连队是一件新鲜事儿,也是一个热门话题,谁也没有想到,30年后更是留下一段佳话。跨入新世纪的头一个10年里,老梁夫妇两次到上海探亲,看望打工的女儿和当年的女徒弟。师徒见面,共叙思念心,又见师徒情,师傅送上山货土产表心意,徒弟关注治病康复出主意。我曾与老梁同职共事数年,配合默契有交情。我头次回访,他正在菜地干活,听到媳妇报信后,扔下锄头急急赶来见面。他到上海探亲,次日就打电话约会面。情真意切,溢于言表。 高丽琴,梁传学的媳妇。这次回访时,梁嫂得知我当天就要离开农场,急急赶来聚餐的饭店。大家请她入席,她连连谢绝,说:“俺来见个面,说句话就行了。”梁嫂与队里老职工家属一样,关心知青常见于细微处,见食堂伙食差老喝汤,几次喊我上家改善改善;听说我要回家探亲,就会送来几斤家里省下的豆油,或几串自己采集的榛蘑;来上海看望女儿时,还特意给我带来一包木耳。每每想起她的关照,心存感激难忘。1996年回访时,我随着叶化丛、朱洪生的指引,去看望正在家属区小桥边卖菜的梁嫂。但见她一脸惊愕,继而惊喜,连忙收摊给老梁报信去了。 姜景胜全程陪同,不少信息都出自他口。1970年秋,他与刘会忠、解志国、宫本旺、张东阳、孙相庭等从团部中学毕业到10连工作,与连里的知青结交甚好。景胜脑瓜好使,为人处世稳重,知青返城后,当过8年会计,后来到场部商贸科工作。2007年4月,“北大荒绿色产品展销会”在上海展览中心举办,景胜随团来到上海。展销会那几天,老知青到场探亲访友,老朋友见面喝酒聊天,自然感叹几十年远隔两地。景胜却说道:“这些年报上常看到老颜的文章,写冤枉山、鸭蛋河、二号沟荡,瞅着自然熟悉,都是身边的人和事,没觉得离多远似的。”想想也是,人虽分两地,心却长相连。 孙四宝挺哥们的,通完电话一小会儿,人就到场见了面。算来我俩有12年未见,他的热情没啥变化,唠嗑俨然老友无疑,感觉更见成熟老练。刘会忠告诉我:“他远走高飞‘又进步了’,现在是20队的书记。”我戏言道:“那也没跑出多远,还在10队‘二百八’的地南头。”能轻松聊天在于人近乎,记得上次回访时与四宝结识,那年他配合书记队长,尽地主之宜,以礼宾待人。虽然他相对年轻些,但谈吐不俗,举止亦大方,办事很周到,我颇有好感,所以刚到场部就提出要见见四宝。 张怀芬随丈夫孙四宝迁居去了20队。待她赶到场部已是晚饭时,我招呼她靠近入座说话方便。说是她家两代人都与知青靠近,当年老爷子喜欢喝南方茶,尤其喜欢我探亲带回来的香片;老大怀玉娶哈市知青为妻,如今守望黑土地养老;老二怀芬曾在女知青排干活,工伤后在连部管广播;老三怀芹、老四怀涛都是知青的学生,现在一个在农场当老师,一个在总局某医院当领导。席间,怀芬见我右边就座的赵玉频频劝酒,插空问道:“你让我和罗老师坐身边,是减轻喝酒负担吧?” 金洪洋与我以前虽未谋面,但在网上曾有过交流,也通过电邮手机联系,知道他是场史志办主任,留下的印象是办事认真、为人低调,是个可交之人。这次回访,我俩一见如故,很是投机。他一路作陪,时而用相机咔嚓几下,时而拿手机说上几句,再有就是安排参观场史馆、场容场貌等。他与一行人保持一定距离,又似乎喜欢听人说话,而自己很少说话,只有一次例外,那是在晚宴上,我介绍与在座10连老职工的交情后,没想到他脱口而出:“你讲的这番话,写下来又是一篇文章。”日前整理发言写本文,这也算是一个主要原因。更让人感慨的是收到他寄来的《知青在十四团》中,末篇是他7000多字的大作《白桦林作证》,专题撰写农场30多位留守老知青的现状,令人肃然起敬。 再访共青,确实有一种久违的回家的感觉。大家伙儿聚在一起,说不完的心里话,道不尽的离别情。知青岁月难忘,父老乡亲更难忘,尽管很多场景都会变,只要这群人还在,这份情不会变。国人常说一句话——人是故乡亲。这种乡土意识和地缘观念,在父老乡亲的身上,表现得自然而然,毫不造作。 (原载于《宝泉岭论坛》2010年5月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