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痕（24—28） 酒·茶·书

颜逸卿

黑土印痕（24）

酒·茶·书

  平生无甚癖好，唯酒唯茶唯书。

  下乡到黑龙江，喝的是“北大荒”。捧一本书，对斜射进窗户的余辉，听“哥俩好，桃园三……”喝个天地悠悠至高无上或玉山倾倒心灰意懒。夕照，暮霭，诗情，酒意，步着山里人走在伐木场的韵律，悄悄迈入一种超然境界。醒来时，酒杯在握，而书早歪在脚踝边了。

  单身的天地，一人一铺，俯仰吟啸，一任由我由感觉由冲动。闲静下来，托腮凝思，其侧影准让《思想者》的雕塑者罗丹——幽灵再现。墙角垂挂的蛛丝，随风哗啦的天棚，空空如也的酒杯，颓然籍地的书本，对应着半导体收音机不甘寂寞的喧嚣，我的黄昏构建成了寒缪尔的戏剧——《等待戈多》，荒诞？真实？抑或什么都不是？

  返城。跨进“家”的门槛，感受生活至真至纯。书陈列在框架上，齐簇簇，如新买的组合家具，很漂亮，看了叫人不忍心再“随便翻翻”。“花雕”温在电热杯里，有恒温调控，不用担心烫了或凉了。黄昏的落日栖在临街的花窗上，如一只偎人的小鸟，很亲切。我的稿笺摊开在书案上，静悄悄等待温情似吻的填空，很动人。

  我喜欢喝茶。兴致来时，闲中寓劳，劳中寓闲，金木水火土，用茶五行俱全。品茶前，神静意逸，沐手三通，恭敬之心，犹如读经礼佛；品茶时，一杯数啜，一饮三赞，妙处无穷，有如解经悟道。

  书，不能遍读，实在遗憾。好在面包和真理总是有的。玩得气喘心跳之后，来杯好茶，唱一段“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今朝”，书虫的潇洒还是能挥洒一番。何况还有外面的精彩世界，还有油盐酱醋的充实日子，还有迎门扑向怀里抱抱的小女如玉。

  不能忘怀围坐痛饮的洒脱，也抹不去满桌满铺是书的狼籍。对于书对于酒对于茶，对阳光下熙来攘去的人们，以及他们真诚坦荡的微笑，我只能向遥居天宫的上帝说一声“谢谢”了！

（原载于《人民日报市场报》1994年3月5日）    

颜逸卿

黑土印痕（25）

白桦情结

  我是在黑土地上生活了10年的“老三届”。

  当我回到江南这方热土时，虽有些惆怅与懊丧，却认为自己没有虚度光阴，并以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努力塑造白桦树一般的性格。

  纤纤弱弱的江南秀丽景色，孕育不出傲霜斗雪的白桦树种。君不见，那银白色的笔直躯干，浓密的华盖一般的绿油油小阔叶树片，挺立在砭骨高寒的山岗上，突兀于被称之为死亡之海的沼泽中央。而且，难能可贵的是，无论是特大洪涝，还是久经干旱，芽苗一经破土便直直地往上窜越，活得如此有力，如此理直气壮。

  16年前的一个秋日，当我深情地向伴随我达10年的白桦树投去最后一瞥时，我明白：往昔的一切都过去了，新的火热的生活正在前方向我招手，然而，有一点是我永远不能忘怀的，这就是白桦树的精神和力量所在，它将伴随着我走完人生的历程。

  16年来，在这方改革开放的热土上，我又一次见到了白桦树那难能可贵的秉性，无不被人们的创业和拼搏精神所震惊。那些昔日被称之“支边青年”的老三届新三级，后来被呼之“返城知青”的黑兄黑妹，如今成了企业家、工程师、公务员，还有教师、作家……当然更多的只是生活在城市底层的平民百姓，甚至是退休人员、下岗工人。他们都有着许许多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我仍然是一名学生。

  我孜孜地学习，我忘我地工作。在名闻遐迩的经济技术开发区，在有着悠久文化历史的乡镇，在推土机轰鸣和塔吊矗立的建筑工地，在高科技生产的流水线，在再就业的岗位上……我的心深深地陶醉了，不时引发我的激情和灵感，渐渐发现生活中有许许多多未开掘的，内蕴极富的灵魂。尽管报纸的文字有限，天地狭小，很难披露人的灵魂的博大和深邃，但我还是着力用手中的笔写新闻通讯写散文诗歌。

  我虽然走出了白桦林，可我永远也无法忘怀那份缱绻情感。

（原载于《农垦日报》1995年9月23日）      

颜逸卿

黑土印痕（26）

酒　歌

  生活中似乎不能没有酒，无酒不成席，无酒不乐；欢乐喝酒，小应酬大应酬都须喝酒，古往今来皆然。

  李白“斗酒诗百篇”，武松景阳岗上醉打猛虎，关公“温酒斩华雄”，曹操亦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尚书》中有“沉酗于酒”句，说明早在公元前145年我们就已酿酒，这要比外国早好多年。酒，确为中国发明。

  对我这不善酒者，也曾有过醉酒。那年粉碎“四人帮”，不庆贺一番还行？我与几个在城里探亲的黑兄坐一块儿，大家开怀畅饮，直喝得我酩酊大醉，难受得打滚儿，同伴急得不行，怕我已溃疡的胃吃不消。那阵子，家里喝外头也喝，喝前还要放鞭炮，过年似的。不仅是那些长期挨整的老干部，就连我们这些“老三届”，也有一种“盼解放”的感觉。当年韩伟作词、施光南作曲的一首《祝酒歌》，道出了人们的心声，唱响了华夏大地。

  然而，酒也曾为我引来过祸端，那是上山下乡到北大荒的第七年时，一天晚上，我和宿舍里的几个“光棍儿”自己动手改善伙食，喝了几口酒便兴奋起来。当时有人写血书表示扎根边疆的决心，作为积极争取入党的表现。我对此不以为然，随口说了自己的看法：“若写血书表忠心，不如干活添把劲。”不久，其中一个好事者以此添油加醋打小报告，揭发我身为连队干部“扎根思想动摇”，一时间搞得我满身是嘴也说不清了。打那时起，我一是尽量不喝酒，二是纵然喝点也不多说话，三是远离里挑外撅之人。

  酒这个东西，跟钱一样，用得好，有益；用得不好，成祸。

  因喝酒肇事的多得很，车祸、伤人、误事，几成祸根。正如民间顺口溜儿所说：“革命小酒天天醉，喝坏党风喝坏胃，喝得夫妻背靠背……”眼下，酒似乎又成了内外经贸交流的手段之一，而中国的酒令又各地有别，说法各异，反正是要想让你喝酒，办法多得很，一会儿为友谊，一会儿为合作，一会儿为健康……甚至鱼头对着谁，说话犯哪个字，都要喝酒。

  有一位外企市场部经理因喝酒过量，不省人事，送到医院急诊。老板批评他“喝酒不要命。”他委屈地说：“不是不要命，是中国人不饶命。”喝酒误事、出丑，实在不雅，其实，在我们生活中也不乏其人。可我想，人活于世，干嘛要给人这种掉价印象呢？

  由此看来，论喝酒歌，有喜有悲。劝君少悲歌，多喜歌。而喜与悲，全出自一个人的修养，世人皆知，高尚和低俗在人们心灵的天平上，自会出现鲜明反应。

（原载于《农垦日报》1995年6月3日）     

颜逸卿

黑土印痕（27）

惑  劲

  虽已过了不惑之年，却还有那么一股惑劲。

  我是下乡到北大荒10年后返城的。原以为被动荡了10年的知青，向往的只是有个温馨的小窝。我们这代人心灵的创伤，该让岁月来渐渐抹平，历史既已把我们抛向了农村，那么就接受这个事实吧。

  然而，我还是随潮流返城了。或许是因为感染了大都市的躁动；或许是因为厌倦了北大荒的严寒；或许是因为寻找人生的归宿；或许是因为想得到失去的一切。我竟毫不顾忌地踏进了这片土地，涌进了都市的人流之中。我也和所有的上班族一样，每天像“填鸭”似地塞进公共汽车里，然后是一个多小时的“长途跋涉”；我也和车上的人一起诅咒起农村的“打工仔、打工妹”到城里来凑热闹，俨然忘掉了我曾经也是“乡下人”；我也和所有的城里人一样，感叹交通的拥挤、关心股票的行情、注重服饰的潮流、议论招聘的挑选……我感到城里人生活得很丰富，城里人生活得很繁忙。聚在一起便谈“下海”，话题最多的是“扒分（挣钱）”。不管是贬是褒，我觉得这就是都市意识，繁忙的芸芸众生，很少有抄袖子品头论足的闲工夫。

  尽管返城近15年了，仍然有失落感。见没下乡的同学似乎活得很潇洒，或许都觅到不多不少的一席之地，大家都很忙碌，难得相聚，难得相谈，更难得相助。我回到城里几次换工作，都意味着一切从零开始。时而感到不知所措，陡然升起自卑的失落感。一位好友数落我道：“你一返城就进工厂，读书毕业就进科室，到机关不久又调报社。那些没下过乡的人围着机器转了20多年，现在又面临下岗，你有什么可失落的？！”其实，失落即是没找到自我，近而立之年返城，什么都想寻求，什么都想填补，什么都想建树，总有时间的紧迫感和创业的失落感，两感交替便形成了矛盾的心态：相信自我和怀疑自我。

我想，路已走过一大半，难道还怕另一小半吗？

（原载于哈尔滨日报1994年1月28日）      

颜逸卿

黑土印痕（28）

雪，圣洁的精灵

  轻盈的雪花，袅袅娜娜地飘在空中，洒向大地。山林白了，田野白了，城镇遁入空蒙，农庄浸染雪色。风起了，雪飘摇着，犹如喧闹的柳絮，漫天飞舞着密密的心事……
  心情恬淡地走进这雪的世界，雪的风景。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任由那雪花钻进发丝，钻入脖颈，沾满衣衫，那清凉的温柔的感觉是那般微妙，滚滚红尘里沸沸扬扬的喧嚣，已经远了，与生俱来的浮躁也不再搅拢我的心。雪，圣洁的精灵，荡尽了我所有的烦恼和忧伤，赐给了我一个放浪形骸的天堂，心儿对天而歌。
  雪花飞舞着，扑朔着，聚拢来，覆盖着我的脚印。可透过那朦胧的轮廓，我还是看得出那绵延着追逐我的踩踏的印痕。我站立在雪地里，默默地伫望着，耳边飘来悠扬的歌声“洁白的雪花飞满天，白雪覆盖着……”我想起在那黑土地上，一个人对着冉冉而升的旭日，勾勒着自己对前程的构想。少时的心，是那样的纯洁而清澈；少时的梦，是那样的迷人而虚渺。大鹏展翅翱翔蓝天，震撼寰球的壮语豪言，怕是永远只给发自少时。韵华空流，沧桑满驻，背负过人生的沉重之后，我对着流逝的光阴，轻轻慨叹。
  淡然一笑，万般失意都随雪花飘去，如烟雾般消散了。青春不再来，岁月也难回，细细想来，又有哪个如我一样的下乡知青，没有领略过跋涉的艰难，生命的坎坷？去的只管去，来的尽管来，淡泊浮沉，笑对人生，苦辣酸甜能几回？潇潇洒洒地走，纵然有高山峡谷，人生也一样。浩渺如烟的落雪，教会我达观；空旷无艰的原野，教会我坦荡。生命该是一曲壮歌，无需把它唱成九曲回肠。
  不负时光，不负落雪。转身走去，未来的人生还要靠自己书写。或仰或卧，或着托下颌倚伏于雪地，留一份深思，留一份豪爽，给那未来回忆。“脚印留下了一串串，有的直，有的弯，有的深，有的浅……”写意般的人生哲理，重又怀想时，我感受着它的内蕴它的真谛。走直了是希望，走弯了是现实，这原本就是成长的印痕与生命的轨迹。
  落雪，让我追忆当年思索畅想；落雪，让我直面人生轻松前行。感谢这给我绵绵情愫的落雪，感谢这催我警醒人生的精灵。

    （原载于《青年人报》1996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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