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辈们 王不美(王玲) 1 熟悉的面粉厂的老一辈人越来越少,物是人非事事休,没有了他们,就没有了过去念想,也就没有了故乡浓厚的人情老味道。 1 面粉厂第一任厂长:陈世杰,很多人可能已忘却,我虽然记得,但对于他的印象基本是模糊的。因为我很小的时候,他已经很老,从我父母和长辈们的口中断断续续了解一些他的事儿。 1 陈世杰领导面粉厂那几年,赶上乌烟瘴气的“文化大革命”。
1 俗话说,枪打出头鸟,陈世杰在“文化大革命”这股惊涛浪潮中,做为一厂之长的最高掌门人,被疯狂的浪潮推出水面,一群造反派把他揪到俱乐部(当时在面粉厂墙外建有俱乐部)做为靶子一顿痛批,老厂长和职工群众的关系就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关系,是社会主义道路和资本主义道路的矛盾关系,毫无疑问,陈世杰是与人民群从分裂到对立的大走资派。 1 走资派还在走,走资派在行动,那还得了,在者,当官的人,单从长相咋就和群众的区别这么大呢,看陈世杰气宇轩昂,一身雄伟傲骨,就更象走资派,谁让你长成这个样子,活该你倒霉。劳苦大众的弟兄们冲啊,管他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上级指示错了也是对,痛快完了再说。 1 打到走资派的呼声在名山的上空久久不息,同时被批斗的还有地富反坏右分子,罪名之一的富农:高大威武的孙风海(孙华山他爸),和曾参加过国民党部队的玉树临风的于天庆(于新萍她爸)。还有其他的父辈们在这场大革命中被批的,我不知道那时候的事,也没有经历过的老人可以打听询问。
1 天高皇帝远,远在天边的北大荒,荒凉的鸟不拉屎的地方,面粉厂的职工们,谁不是从苦难的磨砺中熬过来的,他们对走资派没有定义,他们的心和名山的井水一样清澈,质朴无华,虽然他们被定义为人民的劳苦大众,没有野心没有动机的随大流凑热闹,所以他们不象大城市的革命小将那么疯狂,对出生入死的老干部往死里整,动不动上演什么喷气式揪斗的残忍酷行,当心变得麻木时,人性接近兽性,恨不能看任何人都会上去咬一口才解恨,才算忠于革命。 1 那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翻江倒海地退潮后,面粉厂这些被批斗的老同志们,身心没有遭受到太大的创伤,每个人顽强顺风地熬了过来。 1 陈世杰只有一个女儿陈亚男,记得她的脸一直是红红的,青春拂面,那时候她负责面粉厂里的宣传,当时她正与王茂林谈恋爱,经常看到,王茂林来面粉厂找她。 1 面粉厂上下班必经之路,有一处醒目的黑板报,好人好事和农场新闻之类的文章,会在黑板报上展示,王茂林美术出众,那天从总局学习回来,又来厂里找陈亚男,看到她忙着出黑板报,就帮着配画,就看王茂林手持粉笔聚精会神龙飞凤舞挥动着手臂,在他身后的不远处,陈亚男胳臂窝上搭着王茂林的外套,此时的她一脸骄傲自豪地溜达在路中间,神采飞扬左顾右盼,她一定是希望全世界都能看到王茂林抑制不住洋溢出来的才华吧。
1 印象最深的是李国林(李亚贤她爸)李国栋(李福他爸),一个是中等个廋不叽叽的,一个是红脸小老头儿,这俩人听起来象是哥俩,实是非亲非故。两人走路都是慢慢地,如同他们慢慢地走,正如他们慢慢地来一样,大烟杆捌在后腰上,没事了就来一锅。他们是北大荒时代面粉厂的车老板子,那时候没有交通工具,马车和牛车就是最方便的代步工具,车老板可比现在的司机牛气多了,现在的司机穿得象个人似的,但个个就跟个二逼似的缺心眼子。 1 这两位车老板子,即能驾驭马又能控制牛,在那个时代的孩子们眼里,他们就是最时尚最勇敢的让人最敬佩的英雄。 1 出个门啥的,大人们第一时间就是找这俩车老板,北大荒一色的土路坑坑洼洼,马车上没有车厢四周挡着,一路上经常被颠的前仰后合,马拉着这么多人,早就觉得不顺马心了,遇到个坑呀,包呀的,趁车老板子不留神时,马它故意跨越过去,随着车的剧烈的浮动,上面的人随着它往左右出溜打着滑儿,相互扯拽着尖叫,就这样一路上嚎叫着颠到地方了,更多的是兴奋高兴的不知道姓什么好了。 1 无论马车上的人是怎样的折腾乱晃欢叫,车把式的车老板们叭叭地甩鞭子,瞅着这些打车的人出尽洋相的样子开心大笑,他们的屁股仿佛沾在车帮上,永远是纹丝不动稳坐泰山一般,驾驭着为那个年代的面粉厂付出并做过老大贡献的马爹和牛爷爷们。
1 有一年冬天坐牛车去军马连看我大姐,一路上风雪形成的雪包上上下下,车老板子“驾、驾”地吆喝着牛们,牛们也会挑着路走,应该说牛是在散步溜达,慢慢地往前移动着,又是没有车厢,牛车上坡人就往下滑,一下坡人就往前倾,坐牛车人这个累呀(现在想想还不如走着去呢)等终于晃悠到了终点,车上的人,双腿连冻带窝地失去的知觉,连滚带爬地翻下来,不停地跺着双脚缓解麻木,半天才能明白自己还完好地活着呢。 1 车老板子解开牛身上的拴,给牛们捧出上好的草料,让它们享用食物补充体力,牛的大鼻孔里拴着绳子,四方大嘴拧来拧去的用膳,噗噗地不时地打着响鼻吐着白白的沬子,可能觉得自己才是拯救人类的救世主吧,嚼个草也能嚼出个惊世骇俗,恨不能嚼出个花来的德行。 1 二位车老板子是地道的东北人,特别是李国林,很多人学着他说地道的东北话,说他家经常吃大泥子粥(大米粥)或小泥子粥,吃饭饭香,吃顶顶(饼)不熟的趣事儿,后来马和牛车被机动车取代,李国林就到场院干活了。 1 面粉厂有米车间和面粉车间和白酒车间,那时候没有室内库房这一说,都是把做为原料的粮食堆在场院里存放。 1 粮食是在一个高大伟圆形的穴子里保管,这个粮食的穴子不是一般人能够摆弄得了的,但是李国林他行。 1 记得一个夏天的一天,场院里人欢机器叫很是热闹,经过爆晒的玉米该入穴保存了,到了一人来高的节段,就会推上电闸,使用履带把新鲜散发着热浪的喷香的玉米运送到一定的高度,而控制这个穴子高度的人就是李国林。
1 他在高空中手掌控着席子做成的穴子,顺着玉米铺满的面积在四周把穴子均匀的插的适合,每个角度保证上下一致,顺着围了几圈下来,用木板再一节一节地加固稳住,不停地转着圈地往上往上,峰顶之处,做成了个象牙塔一样的形状,这时整个粮屯穴子就算收尾完成了。 1 我有时候在想,没有文化的大老粗,是怎样把这粮食穴子做得如此完整坚固的?看来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英雄,他们充满生活智慧, 这话没毛病。 1 我对我爸老王印象一直不佳,却挡不住他和别人关系亲近,其中于同善和孙久荣,这俩人那时家都住在养路段那块儿。 1 记忆中这俩位大叔都爱笑,经常听到他们呵呵呵地笑着,我哥哥结婚时,这俩人从面粉厂下班路过我家,送来了当时紧俏的带着连理枝的大红颜色洗脸盆和暖水瓶。 1 我哥结婚时简单的很,在我家大院子里,墙面上挂着毛主席像,那时候家家一进门的正中间都挂有毛主席像,我家被架子的帘子上捌着老多的毛主席像章,后来不知道都跑那去了,要是现在还保留着的话应该也一些价值了。 1 我哥结婚了,来宾一齐向毛主席他老人家躹几个躬,表示感谢是毛主席给了我们幸福的生活后,主持人说几句大团结祝福的话,就可以开吃,吃完喝完基本就结束了,不象现在结个婚,就是一场虚伪流程表演真人秀,同时也象上战场似的动荡复杂,心累的不行不行的。 1 小时候,我妈赵太后带我去住在养路段的孙乐琴家,一进门,她妈热情地招呼我们,她奶奶第一时间扑向大箱子,翻箱倒柜子找珍藏的啥玩意儿,最后从一堆衣服底下翻出一小袋子生毛磕,硬塞给我,那时候有生毛磕磕,就相当于今天的零食一样,但这种零食不是天天有,时常八百年才有一次,一次心里也是美嗞嗞。
1 孙风海(孙华山他爸),人们习惯叫他大老孙,退休后是我家的常客,经常和我爸老王因为探讨个什么事,觉得开心就哈哈大笑,俩个人抽着旱烟叶子搓成的烟卷,用事先裁好作业本的废纸,先沾上吐沫在装上烟丝圈实,把尖头掐掉,擦火柴点燃,狠吸一下,长长地吐出一口,俩个人就在吞云吸雾中,天南地北的唠着北大荒的闲嗑。 1 金富宽(金佩兰她爸)也是和老王走得最近的一个老伙伴。 1 这位老人应该是以前当过兵吧,一直是身板笔挺,精神旺盛的老人,常常从家属区最前边,跑到住在最后边的我家来找我爸老王,这是一个很干净讲究的老头,他身上有一种儒雅的气势,不象我爸老王,一到秋天恨不能套四五件袿子一层一层套在身上,外表瞅,看到的永远都是中山装。而金富宽这位老人,向来都是干净讲究的不象那个时代的老头儿。 1 晚饭后,金大爷经常来找老王,俩老头上江边转一圈,我想象不出来这俩老头溜达江边的场景,但我知道一定是金老头一直在说,我爸老王一直在听,因为在我家就这样,金大爷见多识广,说话声音又好听,我们家都喜欢听他说话。 1 我爸老王没啥文化,却学会了打麻将,常常玩的不亦乐乎,金老头却从来不会玩这种东西,他的兴趣应该是高雅的一些事物。 1 我老早购买了一台录音机放磁带的那种,敖敖叫唤一放一天,它也累的够呛,一累不要紧,不愿意转了,正好金大爷来找老王,录音机被他用胳膊一夹回了家,拆开叮当二五的几下子就修好了,这在当年的名山面粉厂,金老头绝对也算是一位神奇的人物。 1 面粉厂的老人们每次来我家。有的人是一身面粉,有的人是一身的风尘,有的人带着一身浓厚的烟味,也有的人一身寒气,还有的人是一脸的平静,更多的人和我爸老王一样,为了防寒,五六件衣裳一块堆套在身上,露出左一层右一层领子,一身朴实土气味,甚至更多的老头,默默地座着,不说一句话,只是相互感应着彼此。 1 他们来我家,炕沿上一坐,先“吧唧吧唧”地抽上几口烟儿,说一说厂里的事,唠一唠谁家儿女出息了,再聊聊国家大事,而后拜扯半天,看这回又涨了多少工资,再为几块钱算计半天又晃然大悟拍脑门子的样子,最后就“哈哈哈”高高兴兴地分别了。
一年又一年,这些大叔大爷们,他们和岁月流逝一样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模糊到只有零星的记忆,再也看不到人了。
2019年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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