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颜逸卿 于 2014-7-13 17:08 编辑
黑土印痕(17) 醉酒当哭
前不久,同一个中学的黑兄黑妹聚会。一位66届的老大哥提议:“好多年没见,今天喝个高兴,喝个尽兴。”这句话对东北人来说,简单,就俩字:喝好。结果我把灌进肚里的酒,又还给了东道,只觉头重脚轻,不分东西南北。喝一回酒,为了高兴尽兴,闹腾了几个小时,终于被确认:酒喝好了。其实,就是喝高了。 那天散席后,几位黑兄一直陪我恢复到能起身出门,也一直在猜我醉酒缘由。其实,没那么复杂,就是触到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我的心很痛,真的很痛啊!个中滋味与谁说,唯有——醉酒当哭。 回家的时候,早已是午夜,我看见夜色因城市的街灯略显冷清忧伤。但的确又是另一个日子的开始,是一个崭新的、秋意渐寒的凌晨。我骑着车在大街小巷里飞驰,仿佛梦境。 我觉得有些恍恍惚惚。也许那是酒精的作用,也许又不是。我想我是喝多了,我一向不胜酒力,甚至酒精过敏。如果不控制,我是有机会有条件成为每喝必醉的酒鬼。 然而,我又是向来谨慎于酒的,很容易醉却又是极少醉。即便醉了,也当与酒鬼不同——不哭不闹不骂人不发疯,还会把心窝子敞开来,像孩童一样纯真,对世界毫无防备。 于是我以酒为好东西,它让我率性和真实。而人免不了场面上应酬的面具:比如一本正经的一些假话;打着道德的幌子做缺德的事情。 但我真的害怕喝酒,禁不住酒劲只是表象。真正的原因,是酒带给我的,除却能与人分享的快意江湖、侠气豪情,更多的,却是无边的落寞与忧伤。我知道酒的精神也是孤独的,落寞的——特别是当你醉了……曲终人散,你必须面对,面对本真和自己。 这个时候的我会害怕。我害怕自己在酒香弥漫的梦境中追问:你哭过笑过吗?你爱过恨过吗?因此我总会因酒而悲观,对很多事情,甚至对生命的怀疑,即使是我终于明白,这样的悲观深刻而且理性。 酒通人性么?懂的人自然懂得,不懂的亦无须强求;酒是男人的哲学,它的精气神不在于醉。男人的哲学很孤独,这与喝多喝少无关。 生活是一袭爬满蚤子的华丽袍子,太多的假象仿若乱花迷人眼。而酒,“醉”只是表象。也许它的精髓更在于“醒”,也许它的本意,原是想让人拨散乱花,翻看袍子的另一面。 有一个黑妹跟我讲过她的醉酒。她说她迷迷糊糊跟着一个腼腆的小伙子走在凛冽的风中,亦不知走了多久多远,当一个高高的草垛挡住了去路,他们坐了下来。小伙子犹豫了很久,终于把手给她,也许是要安慰她悲伤的心灵,也许又是想给她力量,给她一个可以临时靠一靠的肩膀……然而,一个响亮的耳光,将这个夜晚的凄美打得粉碎。 我想了很久,为什么要以耳光来结束呢?为什么不在他的肩上靠一靠;甚至任由他擦干脸上、心上的泪水?我想对她说,但我没说。 人与人,心灵与心灵,为什么不相互靠上一靠呢?生活是这般疲累和无趣,为什么不靠一靠?即便只是一瞬间,那一刻。 天色在它该亮的时候就会亮。昨夜如水。有一个女人在耳边唠叨说,怎么回来这么晚,你血压高怎么不注意呢?喝出病来了怎么办?我努力睁了睁眼。我听见那个女人还在叨叨:“自己不能喝,又喝那么多,酒有什么好……” 这酒不好吗?我在黑土地呆过十年,我知道,那充满泥土的醇香,让太阳无数次晒干又让雨水无数次淋湿过的酒,它是乡亲们以及和他们一样勤劳善良的农人从淳厚的土地深处打捞上来的。 与黑兄喝酒的时候,我都会想起知青岁月,流逝的青春不再回头;我都会想起沉默寡言的乡亲们,内心深处总是充满感恩。和乡亲们一样的农人,他们在繁重的劳动中依然弯腰面向大地的虔诚…… 让我不能不端起这碗酒,连同自己内心的疼痛和忧伤,一并喝下——醉酒当哭。 (原载于《南方工报》1995年3月2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