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追寻往事踪影
北大荒,那是我生活过十年的地方,而那十年,恰是人一生最美好的青春年华。 三十年后,我们回到了北大荒,回到了既熟悉又生疏的名山。往事的踪影蓦然呈现在眼前。 我们多数人,不仅在农场工作过,更重要的是都在那里实实在在的生活过——那里曾经有我们一个家。回到农场的第一天,看到周围的一切都变了,大家不约而同的互相发问:不知还能不能找到以前的家。 在农场过的第一夜,不知是过于兴奋还是不习惯北大荒天亮得太早,三点半,我和夫人都醒了,窗外已是大亮。四点多一点,我们走出宾馆,初升的太阳从东方投来了一缕金色,清新的空气让人不由自主地做了几个深呼吸。北大荒人依然保留着早起的习惯,街上已经有一些人,保洁工也在开始清扫街道。这个时间开始劳动,在农场应该是家常便饭。在连队的时候,经常天还没亮就起床去铲草,走到地头天才大亮,正好开始干活。六、七点钟,我们拖着湿了半截的裤腿回到地头时,再吃早饭。而在现在的场部,起早的人们都是去昔日的山包——现在的名华园锻炼身体。过去新团部的山包,是一片住宅区,家家户户住的都是借山势修成的地窨子。我的第一个家在六连西头,那边是一片坯棚子,后边有几排草房,我的新房就在那儿的一间草房里。调到一中工作后,在山包分给我们一间地窨子。如今山包早已荡然无存了,农场投资了50万元,把昔日的山包修建成一个供人们休闲和锻炼身体的公园。 碰巧,我们遇见已经锻炼完准备回家的马广田。老马一直在邮局工作,过去就很熟。一见面,彼此同时叫出了对方的名字。大家聊起这些年的生活,老马颇为自己事业有成的儿女自豪。在农场里。像老马这样教育子女成功的不乏其人,包括我们很多学生的子女,都在外边上大学,有不少在北京或上海。我很自然的问起老马,当年我们住的大六户还在不在。老马听完笑着说:“你们可找对人了,我家过去就在你们东边。”在老马的带领下,我们很快找到了“我们家”。房子的外墙已经在红砖上抹上水泥,过去用木栅栏围起的小院也都成了砖墙的院落,房子的窗户比过去扩的大了很多。前屋的炕已经变成了一张单人床,后屋还是炕。屋里的家具还保留着过去习惯——一个衣柜和两个箱子。 各家各户的外边都还保留着一块面积不大的菜园子,看来,农场里的多数人还在过着半自给自足的生活。对门前的小菜园,我再熟悉不过了。那片小菜园子里,每年我们都要种上各种蔬菜,有些菜籽还是从北京带去的。我的两个女儿都在北大荒生活过,有时他们去帮着摘菜,把带着泥土芬芳的新鲜蔬菜放在小竹篮里。用现在的时髦词,都是绿色食品。这些食品在大城市贴上商标,都要身价倍增。我想:这里的人们虽然感受不到大城市的繁华,却享受着田园生活的恬静,这种感觉我已经久违了。 在短短的几天里,回原来连队看看是必不可少的,但也仅仅安排出半天时间。我和夫人以及石予民、高秋华都是来自六连,所以自然一起回去。 场部到六连正在修水泥路,我们走的是西边的一条老路,通向六连的场院,成家之初,每天上下班走的就是这条路。很快,我们就到了六连场院。场院一点没变化,好像三十年也没维修过,已经显得很苍老。场院上冷冷清清,没有看见一个人。难道场院已经不再用了? 记得到六连的第一天是六月底,正赶上打水泥场院,我第一次感受到劳动的热火朝天。打水泥场院的各个工序衔接非常紧密,容不得半点喘息。老职工非常照顾我们,让我们挑和好的水泥,撮到筐里的水泥还不到别人的一半。一天下来,肩膀全紫了,个别地方还渗出了血。 七月中旬,正好是开始麦收的季节。那时场院是最热闹的:一辆辆解放牌卡车把康拜因脱好的麦粒拉进场院,大家一拥而上,把麦粒摊晒,晚上收工前再把摊晒的麦粒聚拢成一条一条的三棱形,盖上用羊草打的草苫子。第二天循环往复,直到把麦粒晒干。然后扬场,最后把干净的麦粒装进麻袋,上缴国库。那时,这些劳动全靠体力,有人打撮子装麻袋,有人发肩儿,有人扛麻袋装车。麦收季节的场院最怕下雨,一看云彩上来了,连里的钟一响,所有的人都向场院急奔,有时还要动用马匹和胶轮拖拉机,迅速把摊晒的麦子聚拢起来。否则大雨一浇,多少天的辛苦全泡汤了。看来,场院主任的责任着实不小。 我们自然想到了老场院主任刘立帮,当年他看天非常准,全连人都信服。刘立帮老人已经78岁。来到老人家时,恰逢老人刚从场部赶集回来。这是一个很宽敞的院子,只是很凌乱。家里仍然养了不少只鸡,一些半大的雏鸡被圈养着。屋里显得很破旧,保持着当年老职工的古朴。老人现在更瘦了,腰也弯了,只是精神还很好。临出门,我问老人:今年大旱,听说再旱下去可能绝产,最近有没有雨?老人说:“三天之内没有大雨。”声音一点没变,只是不再洪亮。 原来机务排的人也调走了不少。我们只看望了原来的机务副连长李连平、机务排长张树范和焦修德师傅。几位师傅见到我们格外高兴,都还能认出我来。毕竟那时我们开着拖拉机朝夕相处,每天两班倒,不论白天黑夜的在地里作业。而冬天,又在车间里一起保养机车,一人一身油。现在的拖拉机早已更新换代,机务排也不复存在了。 在焦修德师傅家,焦师傅和老伴热情的接待了我们。今年68岁的焦师傅气色特别好,他说得益于现在的生活环境宽松,心情好。家里依然简朴,但非常干净整齐。看得出两位老人衣食无忧,安度晚年。我们彼此回忆了一些往事,也询问了分别后各自的情况。话犹未尽,几个看望我们的学生闻讯竟追到了焦师傅家。 我们还到家里看望了我们的同龄人舒凤振,他刚退休,每月900多元退休金。爱人张秀凤是66年哈尔滨平房的知青,每月600多元退休金。他们一辈子恪守着一份宁静,如今也是子孙满堂,其乐融融。 回到连部,我们和王显庆夫妇会合,他们去寻找一位姓商的老职工。当年他们曾把孩子托付给商家照看。现在,在商家的镜框里,还保留着孩子小时的照片,让王显庆夫妇非常激动。离开农场的前一天,他们再次专程去看望了过去无私帮助过自己的朋友,送去了真挚的感谢。只是事隔几十年,连王显庆夫妇都没有想起这位商姓职工的名字。其实,对友情而言,这确实不重要。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和赶集归来的张秀凤、王桂云巧遇,这是六连仅有的未返城的两位哈尔滨知青。还有一位北京知青是从14连调来的,姓赵,在队里当副队长。30年间,每个人的境况不同,各得其所吧。 一直想在麦浪里留个影,只是农场现在只种少量的大麦,用作烧酒和饲料。在我们回连的前一天,大麦刚刚收割完,留下的是一片金色的大地。那片金色的大地,曾经留下了我们无数的脚印,留下了我们无数的汗水,留下了拖拉机无数次的轰鸣,留下了我们对往事无数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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