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痕（25）冥路惊魂

颜逸卿

叶青苔痕（25）

冥路惊魂

                  
    故乡丹阳的颜巷村有近千人口，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那些年按乡俗，死人入殓下棺，举行祭奠仪式之后，就是举棺抬向坟地了。在这条通向阴界的冥路上，有一个手扶棺头倒行引路的人，称之为“报路”。
    村里的“报路”，都由一位叫四二的老人充当。据说，他四十二岁那年才说上媳妇。他熟悉婚丧中一切繁杂礼仪，是一个出色的礼仪主持。虽然村里村外有不少人管他叫“报路佬”，但这个为死者引路的角色，自然是受人信赖和尊重的。“报路”实际上还是抬棺送葬的总指挥，抑或主持人，而送葬本身有许多古老的禁忌，稍有差错，都会招来极大的麻烦。
    有一年，村里一位老妇人去世，因儿子生前不孝，出殡那天，舅舅带一帮人来教训外甥。这在老家的风俗中，是天经地义的事，别人不好阻拦。舅舅并没有说什么话，只待送葬开始的时候，端上满满一碗酒放到棺材头上，然后手持丧棍站在那个做儿子的身旁。这一放大家都明白了，这是个古老的规矩：在抬棺材去坟地的路上，碗里酒只要洒出一滴，舅舅就要揍外甥一棍，洒两滴凑两棍，步步洒酒，就要一步一棍，打死勿论。从家到坟地一里多路，沿途要过河沟上岗，路途坎坷，要让抬着的棺材不摇晃几乎比登天还难。
    人命关天，眼看要有祸事发生。做儿子的后悔莫及，只伏在棺前的土路上痛哭。村里人都捏一把冷汗。“报路佬”也倒吸一口凉气，儿子不孝，罪不当死，总要救他一命。“报路佬”从抬棺送葬的人群中挑出十六条壮汉，分成两班，每班八人，四高四矮。因棺材都是前高后矮，就让四位矮个抬前，四位高个抬后，以保持棺材平衡。分拨停当，“报路佬”扶住棺头，稳稳地喊一声：“前后——起哇！”八条汉子把棺材抬起，碗中酒纹丝不动，引得围观人一片喝彩。“报路佬”又吼一声：“迈小步往前——走啦——！”孝子在前，“叭！”地摔碎老盆，亲眷哭声大作，抬棺队伍便缓缓上路了。
    按规矩，一路上棺材不能落地，换班时只能悬空换肩，两班人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报路佬”扶棺引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时高声吼喊：“左边有矮脚坑——踮脚慢行！”“前头上岗——前杠低三寸！”“右边有水——当心脚滑！”一口上好的柏木棺加上底座，近二千斤，每人肩上都有二百多斤的份量，还要前鞠后躬，过桥上岗，行走百步就会气喘吁吁。两班人马不停轮换，“报路佬”扶牢棺头，倒退而行，呼喝喊叫，大汗淋漓。到墓地时，棺头那碗酒居然滴酒未洒。做舅舅的只好用这碗酒祭奠老姐，外甥也磕头谢罪，一场风波总算平息。
    八十年代初，“报路佬”寿终正寝。安葬那天，一村人为他送行。
    　                       （原载于《西安日报》2002年3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