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岁月(27)
清清鸭蛋河
下乡来到北大荒的一个军垦农场。所在连队的七里地外的北山脚下,有条鸭蛋河,上水夹带的泥沙在这里沉淀淤积,形成了几个鸭蛋形的小沙洲。沙洲上长满了成片的柳毛子和榛材棵子。那里留下了我们这些城市知青难忘的故事。 刚到猪舍干活的那年,我18岁。杨子和我同年,是哈尔滨人,而天津来的秀秀是跟着姐姐一块儿到北大荒的,才16岁。我们仨关系最“铁”。麦收时,我们去收完麦子的地里放猪,最爱去鸭蛋河边的那块七号地,那里有河滩、阳坡、榛材林。我们各自赶着猪群到地里,让它们在那儿尽情地拱呀、翻呀,寻觅喜爱的食物。 在我眼里,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秀秀这样俊俏的女孩儿了。那双清亮、水灵的眼睛,像两洼流动的清泉,她一笑,清泉跃动着水花闪闪地漾开来,不由地你就跟着她笑了。一头黑黑的头发用两根红绳扎起羊角辫翘着,一跑一跳像两个跃动的火苗。说起话来轻轻巧巧,温温柔柔,动听极了,全然不像其他姑娘那又尖又响的大嗓门。我心想,要是有一个这样的妹妹就好了。杨子也喜欢秀秀,但只是偷偷地很快地瞅一眼就移开,只要有秀秀在场,就常听到他嘿嘿的笑声。我和杨子都争着帮她干活儿。回想起来,一生中那段时光是让我开始觉得自己像个男子汉了。 我们一早揣上干粮,把猪轰到地里,杨子站在地头,不时把鞭儿在空中甩得贼响,招呼跑远的猪回来。秀秀哼着歌儿在河边洗衣服,河柳滩上冒出了一朵一朵小伞花。晴天露水重,一阵风吹来,榛材棵子在阳光下抖动着身子,那一闪一闪的“小灯笼”便是榛子。我哈腰一捋一把,不一会儿,装满了一袋子,捧到阳坡上剥着吃。我挑大个给秀秀,不知怎的,杨子见了就不高兴,不过,他从不捡大个的吃,看到他俩被榛子染成青绿色的嘴巴,我不由乐了。 迎朝阳,踏暮霭,我们赶猪趟水过鸭蛋河,冰凉的河水扎得小腿肚子生疼。每逢过河,我就爽快地叫一声秀秀,让她抓住我的衣袖,一边赶猪,一边把她带过河去。这天刚走到河当间,杨子突然甩起一阵鞭响,轰得猪在我们周围乱蹦乱窜,溅起的水花淋湿了一身,我不由地一晃,秀秀吓得大叫一声:“哎哟妈呀!”两手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肘,我赶紧一阵小跑,喘着粗气上岸。虽然觉得自己十分的伟大,看着上岸的杨子,我还是大骂:“你疯了咋的?看把她吓的。”杨子红着脸,拧着脖子不吭声。秀秀用清纯的眸子望着我,轻声地说:“大哥,别怪杨子哥,他不是故意的。”杨子这才嘿嘿地笑起来。 阳光下的鸭蛋河闪着粼粼的水波,清清亮亮地流淌着。我们坐在阳坡上吃午饭,秀秀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就掰了半拉馒头给我,杨子却对秀秀说:“你咋只给他,不给我?”秀秀细声解释:“大哥没吃饱嘛。”杨子一下子将手里的半拉馒头塞到嘴里,手一伸,像牛一样地吼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我火了,过去搧了他一巴掌,杨子吐掉嘴里的馒头,扑过来和我扭打在一块。我们在坡上翻来滚去,秀秀急急地喊道:“别打了,别打了!”最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杨子这才住了手。秀秀赶忙扶起我,擦去我嘴角的血,又拍打我身上的尘土,打仗得胜的杨子看了更加气恼,独自赶着猪气冲冲地回猪舍了。第二天,我们又乐乐呵呵地哼着歌一路把猪群赶往鸭蛋河边,又去榛材棵子摘榛子吃了,似乎昨天的事根本就没有发生。 不久我被调离养猪班去了基建排。虽然有些不明真相的老职工与家属,仍会当着秀秀和我的面开玩笑,说我俩是“对象”,但每逢此时,秀秀总会飞快地向杨子投过一个眼波,杨子呢,还是嘿嘿地笑几声。 8年后,杨子和秀秀成了亲。每回过年过节,杨子都要拉我去他家喝个痛快,秀秀不停地炒菜,我们边喝边唠,话题总要扯到那片榛材棵子,那条清清的鸭蛋河。 (原载于《北大荒文学》杂志1994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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