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泯de牵挂 宋宝安 少许兴奋的她站在客房洗手间的镜子前,她是郑丽容。此刻让她想起朝气蓬勃的年轻时候——那是在北大荒。少女一朵花,容貌像她的名字一样,她发出了轻微的叹息。小时候遇见老太太,她畅想,长到老,那得花多少时光?转眼之间自己已是韶光不存,蜡黄的脸,鬓间爬满了鱼尾纹。与其靠化妆品的遮挡找回些昔日的青春,不如说青春从化妆品下面悄悄地溜走了。她依然化了妆,染了发,尽量让蓬起的头发遮住额头泛起的涟漪一样的褶皱。已经象海豹一样发福的身躯是无法掩饰的,但能炫服掩蔽。她挑了一条宽松的连衣裙,拿来,双手吊起裙子的上端提到胸前,对着镜子左右舞弄着腰姿,这样反复了几件,直到自己满意。 她在等人。她是跟随旅游团从上海到哈市旅游的。她不想烦扰当地知青联谊会,时间也不容她造访曾经北大荒的诸多荒友,但她还是固执地拨了他的电话。这个电话号码是她老公不久前从网上获悉的,心是那样热烈地跳,今天她是第一次拨通这个电话,他的回答很简单,“一会儿见”耳熟能详。如果是寻常的鱼雁,打个电话自然是很平常的事,可是刚接电话的这个男人曾经点燃了她少女时期纯洁的爱恋。他吹口琴特别好,她喜欢他为她吹的那支“田野小河边红梅花儿开,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爱,”……琴声,像穿透她的脾膈从心底漾出;心怡的男人,尤显得矫健妩媚与朦胧……。如今他可好,还是那样风度翩翩吗?知道一样的会慢慢变老,但意念中总是把他定格在从前的摸样,只是经过认真的梳理后才能慢慢别过劲来,她相信他一定有了一个和她一样温馨若饴的家,已经儿孙满堂了……。记得一次傍晚散步,奔雷电掣突然大雨如注,她俩被迫来到废弃的瓜地窝棚,他拥着她说,“景色再好,突来的风雨会把人们逼到狭小的空间无暇欣赏,一个出口,待到雨消风平,小出口是重返大自然景致的唯一通道,拥挤,争抢,在所难免”……。她觉得他这不是即兴而发的秀词,很有北大荒哲学。他的话给她提了醒,要义无反顾地向前冲‘遭一时的罪,享一辈子福’她要在连队好好干,要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平时她与老职工有说有笑,但心底烦透了他们。一个个瞠着色迷迷的眼睛‘车接车送’地盯着女知青。他告诉过她,他们几个坏小子曾经问一个老职工,“你的媳妇这么难看,晚上怎么到一块?”“这有啥,搂着媳妇,想着漂亮的女知青呗”直爽得与意淫合二而一,有贼心,缺贼胆。贫下中农教给他的学生们些什么?知青哪个不知道几个“四大”,比如四大红:杀猪的盆,庙里的门,大姑娘的裤裆,火烧云。秉承老师的教诲,知青也集体创作了四大臊回应:儿马蛋子,发情的熊,连队的皇上,贫下中农。她做出纳时,指导员不止一次暗送秋波,后来干脆挑明,有点权力的就色胆包天。她婉辞回绝了,儿子都和我边边大的半大老头子了,要不是人类的寿命普遍提高,现在还不知是哪个坟头的色鬼幽魂呢。知青不是天鹅,也不允许癞蛤蟆凭空作践。‘癞蛤蟆’一招不行,又生二计,转向求她做他的儿媳妇。这种将来能干出扒灰事情来的先己后人,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列为候补的人,能做他的儿媳妇吗?她不再婉辞,明码标签告诉指导员,“我已有了哈市知青的恋人刘滨生!”直气得‘癞蛤蟆’毒疙瘩暴起,老羞成怒,他要释放毒素于逆我者,一定要报复。俊姑娘总有好命,73年第一批推荐工农兵大学生,她尤为顺利地通过了,指导员起了关键的作用。哈哈,我得不到的东西,在我眼前晃荡的人也休想得到,让你们天涯各方,一番相思两处闲愁吧。———做政治思想工作的人,心底可能都卑鄙龌龊。一切都过去了,因为难捱的寂寞匆忙走到一起的兵团恋人们,当浪漫即将褪尽,一切情感的真迹才颖脱出来——万般皆下品,惟有返城高。返城回家,是无可逾越的第一选择。她与他的爱情由此冉冉谢幕了。他们相信山盟海誓是真情的表露,他们也清楚真情在时间的面前不堪一击,胜利的几率不多。没有埋怨,没有相互诟病,只是书信越写越短,间隔越拉越长。虽然平稳过渡,但她的内心一直纠结着对他的愧疚……。这次见面她并不打算解释这些,三十多年的时光不能抚平的艾怨,又能向谁人罄诉?傍老的人容易在过去中流连,留恋人,包括一山一水穷乡僻壤,是好自为之——这是货真价实的情愫。 十九时正,那是他们约定的时间,有人轻敲房门,她优雅地走过去开门,她生怕门外的来人依然年轻,依然风度翩翩。她错了,如果没有先前的约定,开了门都会辨认不出对方,尤其是她,仿佛有一种鲁迅多年后重见闰土的感觉,他已失去从前的伟岸,蜕变成一个巨型的佝偻,尤其是眼神失去了过去的流光溢彩。“丽容”“刘滨生”,呼唤了对方的名字,把客人礼让进屋。同屋的旅友看出端倪旁屋凑热闹去了。“您还是风韵不减当年”他挤进茶几旁的藤椅,用了“您”还有“风韵”恭维客气的词。“马马虎虎,你怎么样?小孙子……” 看到他已经老泪纵横不停地在摆手,她闭了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遇知音人。他讲了后来的遭遇,“您上学后,我越发地努力,后几年上学都推荐上了我,最终落榜皆因指导员作梗。入党吧,排长,场院主任几个老党员都愿做我的介绍人,到了连支部书记指导员那就是过不了关。”“现在你在党吗?家,廷好吧。”作为对叙述者的关心与尊重她恰到时机地问一问。他摇了摇不很灵活的胳膊“谢谢您关心我。长话短说吧,遑论在党成家,没判我个斩立决已经很不错了。”“……”,他掏出葡萄烟,抽出一支举了举,她点了头。“知青再怂,也不会让人骑着脖颈拉屎,我要让那个没人味的人知道!让他悔恨一生。在棉袄袖筒里我顺了一根链轨销子,晚上开会,指导员刚走到俱乐部门口,从后面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龟孙子像麻袋一样地倒了,小子戴着皮帽子,要不真就瘪犊子了……”他的眼神里充含着表白型的凶光,这是她从没见过的,是丧家犬被逼到犄角绝望时眼睛里放射出的光芒。他说,他被团里关了几年的小号,兵团向农场转型时才被松了扣,转到北安精神病院保外就医。那个大难不死的指导员,命运没给他带来什么后福,带来的不只是后遗症,后来揭发出的迫害女知青的案子有其案例,被一撸到底(沾了仅能自理的光)。返城后好单位不愿意接收我这有前科的知青,有的面试主还悄悄嘀咕,看他那眼神就像杀人犯。工作,仅剩看夜,看了三十多年的夜,也不失是一种技术,至今单位就是我的家。单位对我还行,福利分了我房,为了滋润,房子一直租出去了…….。她说不出该为他庆幸,还是为他惋惜,犹如这开着中央空调的房间仍感觉闷热一样。“将来遇见合适的成个家吧”她觉得只有这句话此时最能安慰人,接近他。“是呀,现在我正处着呐,我们共同张罗了个小超市,白天有大把的时间我去进货,她卖。你来,我告诉她了,她廷通情达理的,一定让我来见你”。从他代称的‘您’‘你’转换的位置,她已经觉察出他根本没有前嫌,而且还怕她误会,即便有,也已被晚来的鸿运冲释得一干二净了。还有什么让她挂念担心的呢?“还吹口琴吗?”“经常,琴我还带来了,打算送给你做个念想”。“还是你留着吧,只要你吹响,我远在上海会听到的”。“好的,”他觉得该告辞了“时间不早了,我的岗位还让人替着呢,你们哪天回去,我送你们”。 南航大型客机的起落架缓缓脱离了哈尔滨机场的跑道,透过舷窗她看到了地面上的他还在向着神鹰吹着口琴,她知道一定是哪首“田野小河边红梅花儿开,”她的手在窗口摆动着,她的眼睛模糊了,……天清气爽,神鹰的翅膀格外地轻松。 2012/7/16脱稿于塘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