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岁月(17)
难忘热炕头
离开北大荒回到江南这座城市已有十七个年头了,一年四季最打怵的却是过冬天。虽说江南再咋冷,气温不过是零度上下打转转,可要命的是屋里屋外一般冷,而且是海洋性气候,湿冷。睡的不论是硬板床还是棕棚床,铺上厚厚的褥子盖上厚厚的被子,钻进里面当了好一会儿“团长”,可还是没热乎气,总觉得凉嗖嗖湿漉漉的,总觉得咱变得不抗冻了。这时候,便会想起北大荒的热炕头来。
北大荒的冬天,咱知道有多冷,那嘎达大烟儿炮一刮,气温降到零下三十四十度。不过,再咋冷也是大陆性气候,干冷。宿舍里温暖如春。那炕洞里的木柈子吐着红红的火苗,满屋散发着浓郁的木香味;那热气窜进炕里的烟道,在炕面上火墙上均匀地散发出来;那面苇席铺就的大火炕,坐上去使人再舒服不过了。炕面是用泥和草抹成的,热得温吞,决不尖锐。人们在冰天雪地中冻得嘶嘶哈哈的,进屋脱了棉袄,脱了鞋,盘腿热炕上一坐,不一会儿便会感到热乎气一点点通过臀部和双腿遍布全身,把一颗冻僵的心烘烤得暖融融的,却不会感到半点滚烫。你只管坐下去,不必担心烙糊裤子,烤糊皮肉之类。而且热量保存得持久,天擦黑时烧热的炕,睡一宿觉,天光亮时起来,褥子底下依然是热乎乎的。 炕席多半是用苇草编成的,北大荒不乏一片片荒草甸子。荒草甸子的水洼中,长着大片大片茁壮的苇草,那是编席子的好材料。男人把苇草割下来,女人坐在家里编。新苇席是米黄色的。 面南背北家属房,柈子码得像院墙,外屋的七层锅台,连着里屋八层炕,外屋地做着饭,也烧了炕。大火炕都是从东到西的,占满了里屋大半拉地面。崭新的苇席铺在那面大火炕上,很是鲜亮。不过,那个年代一领炕席多半要铺上三年五载,而且换席一般选在春节前。“我说孩子他妈,要过年了,换领新炕席吧。”这是家中的大事,因此,多半人家铺的都是旧炕席。不过,旧炕席有旧炕席的韵味。新炕席经过人体的磨擦和热炕的烘烤,逐渐变成褐红色,闪射出晶莹剔透的光泽,像一件久经岁月磨砺的工艺品。同新炕席相比,更多了一层浓郁、厚重的生活色彩。旧炕席更能让人感受到北大荒日月的浓酽,像一坛陈酿窖酒。 北大荒父老乡亲的日月,就过在这热炕头上。一日三餐,在炕上放张炕桌,一家老小围坐在四周。男人就着大葱蘸大酱喝着北大荒酒,老婆孩子将小米稀饭碴子粥喝得呼噜呼噜响,说不清是热炕的暖和劲,还是酒饭的热乎气,一家人的脸都红扑扑的,且鼻尖沁出汗珠来。劳累了一天的男人在酒后的惬意中躺倒在热炕上,酣然大睡,劳作的疲乏被炕头的热乎气驱散尽净,烙饼似的翻个身,哼哼两声,浑身的筋骨要多舒坦有多舒坦。女人坐在热炕上穿针引线,边为男人和孩子缝补衣服,边给孩子讲着当年垦荒的新鲜事儿。 烟儿炮,呼啸着从屋脊上刮过,然热炕上却其乐融融。 (原载于《农垦日报》1996年3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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