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费 十四连 宋宝安 当官的喜欢猫，手底下的很少遛狗；大老板爱下棋，“小板员”罕见卡拉ok一回。咱爱喝酒，返城后，盼着遇上个头儿是个酷爱杯中之物的主儿。后半辈子望眼欲穿，这样的主儿，一个没让咱摊上。瘸子的腚眼儿-斜门儿。清廉的，都让咱包园儿了？后来才通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青睐大王八，人家当官的嫌咱不配，不哄咱玩儿，咱是磨道儿里的驴，转圈干活的。除了俺爹开了大半辈子小火轮儿冒过烟儿外，俺家祖坟从未青烟缭绕过，连棵蒿子都不长。记忆里，和区级大官儿一道儿喝酒,只有那麽一次,我算是光宗耀了祖。 女怕嫁错郎，男怕投错行。怨咱自己，誓言发得太早。北大荒时，谁让咱着急忙慌地吵吵，“若能返城，让我掏大粪都愿意”呢？誓言不能腌渍,总要兑现。即便兑不了现，其影响，注定也死缠硬扯着你。下乡乃无法选择，返城后，工作挑一挑，拣一回吧？想得怪美。摆地摊一样就那几个单位，爱去不去。党是太阳咱是花，虽然咱不在党，也得一颗花心服从分配是吧，谁让咱有言在先，起了誓。有走路子去好单位的，人家有人。掰指头算算，看看咱,三亲六故攞一起也没人家养的黄鸟儿多。人生的转折点拿捏不准要吃大亏,明白了,木已成舟，黄花菜都凉了半截。诸葛亮有三种，事前诸葛亮最棒，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事中诸葛亮亡羊补牢还算不错；要不得的是事后诸葛亮，无补于事，用今天的话说，做秀。咱连事后诸葛亮都排不上，命运和马谡倒是差不多，等着挨诸葛亮的宰。 我分到“百货公司”。大大小小的商店相互穿乎，又是同行冤家。返城回来的知青多数归了“大集体”。“全民”皆兵，好歹咱是解放军序列过的兵，该归“全民”吧，奶奶地，十年，白瞎！读完四年大专，有过一次跳槽的机遇，我私下参加了劳动局的招员考试。劳动局说,只要单位放就接收。单位可没说不放，但有两个条件。一要交公房，二要带走两位女同志。两个毁灭性的条件。交了住房，住哪？带走俩女的，拿劳动局当洗脚房啦。哎，“往前面看芦苇葱葱，回头看万家灯火”，真想比小哭大，比大哭小地哭一场。琢磨琢磨，哭不解决实际问题，再说，这种哭难度系数大不好掌控，索性算球。 受市场经济冲击，我呆过的几个小店都不景气，挣那俩子儿，将将嘴顶嘴维持生活。调到基层办公室，好了许多。“省着省着，窟窿等着”花钱的时候也到了。闺女初中即将毕业，想上职专。上职专，学杂费刨外，额外要交5600元钱，对咱工薪来说，这不是天文也是个地理数字。闹心的在心里，外面也不顺兮。基层的书记怎麽看我都不顺她的眼；我看她怎麽也不顺我的眼，别扭不别扭。书记家祖辈儿大概没念过私塾，竟出白丁。瞧她的名讳—吴占云，就不是学问人起的。云彩都让你占了，孙悟空打个跟斗都没了落脚的地方。幸亏吴家鼎出了个吴承恩，要不然金箍棒早埃上了！书记这种人大咧，东北叫“臭不吝”，比咱大一岁，下乡时的“钉子户”熬成了人物。工龄没咱长，官儿比咱大。她丈夫财经大学毕业,分配在百货当会计，身体借贷不平，一命呜呼做了古。至今吴和上中学的闺女，母女俩相依为命。“臭不吝”的相貌不错，与其大咧的行径，径庭得令人吃惊。小火轮翻了—浪劲儿太大。 到基层没几天，“臭不吝”让我骑车替她去自来水公司交她们门栋的水费，她说不会骑车。假公济私先甭提，满世界跑臊都学会了，不会骑车谁信呐。不就试试我听话吗，给足你面子，下不为例。交完水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骑车小树林看下棋去喽。回来晚点儿，还水本儿时“臭不吝”问，“老宋，回来这麽晚？”我说，“车子扎了”，按说不就结了。可“臭不吝”还穷追，“哪扎了，我看看”。车子能扎的地方不就车胎吗，看什麽看，扎你屁股的那是医院护士。遇上这样的主儿，真是捣七辈子霉，优惠一辈子。 “臭不吝”浪点儿就浪点儿，眼里没闲人可要人亲命。自己不驮东西了，总得体谅体谅别人,替别人思考，想想吧。那天刚上班，顶门儿派我俩活儿。凭心而论是一件，写一篇《市场经济下的思想政治工作》的论文。说是区里安排，算比赛，要求每个单位必须交。第二件不属工作，让我出个太极拳的节目，代表基层参加公司近期举办的晚会。文章是得写，谁让咱撸完锄把换了笔杆儿，基层的钟还是要撞。至于太极拳，那要看咱的心气儿，闺女的学费还没着落，心气儿不整，叫“臭不吝”这个鬼精灵玩勺子去。论文我知道，准是区里安排单位书记一级写。“臭不吝”憋不出来，也懒得憋，才推给我。对付这个，就像不情愿替人捎东西，那人死乞白赖，没办法一样，就捎那种东西里花色质量最次的给她，下回准免。就按这个思路写，既不用功，又让“臭”看得上眼，能通过。应付也花了一整天时间，快下班时我去了“臭不吝”的办公屋，把论文交给她，并告诉她，太极拳的节目我不出。“臭”诧异，“为什么？”我说，“没心气儿”。“臭”说，“等那天，我让你有心气儿。”“您怎么让我有心气儿？”话问出口才觉得口误，再看“臭不吝”脸已经红了，“老宋，你别歪里想，”我申辩，“是您说的,让……”“停，打住，就说拳，太极拳你演不演？”我一看，臭颜已怒，赶忙顺坡下驴，“演那，演，给咱基层掌脸，在所不辞”。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听得那屋“咯咯”在笑，“臭不吝”在笑她现在的胜利；笑她刚才的话“失足”。 “臭不吝"不仅大咧拉哈，有时还犯傻。就说那篇论文，我是经心签了自己的名字，明中施舍，暗里填还,活儿不能白干。你要是跟咱老宋说，“替我写篇文章”，咱绝对帮忙。说个不咸不淡的话让你猜，对不起，咱装傻充愣，别整满心欢喜浑身装皱巴那套。即便如此，“臭不吝”满可以把我的论文抄一遍，缀上“占云”偷梁换柱，我能咋地。寡妇的举动，寡人难测。 无心插柳柳成荫。没过几天“臭不吝”告诉我，“老宋，中午回家吃饭，换套衣服，晚上参加颁奖会。渤海餐厅，你的论文一等奖。撮一顿儿，还有卡拉OK，区领导参加”。“是吗？”我喜出望外，“会，我准时参加，衣服就甭换了，要是跟您遛遛大街，买趟东西……”，“老宋，我警告你！……”，没等“臭”警告词儿说出，咱踮儿屋了。 渤海餐厅在塘沽名气大，五，六十年代那是人们打赌的指向，“我要输了，渤海餐厅请客”。开放以来大酒店鳞次栉比，渤海餐厅徐娘半老，但风韵不减当年。颁奖会规模不大，人员就坐在酒桌的位置开会，一共才三桌。与副区长，区工会主席，还有管宣传的干事们一一见了面。大官好见，他们对下属和蔼，客气；就是“臭不吝”那样的小鬼儿难缠，整天鸡皮赖脸。那时时兴“短会，长吃”，副区长简短了几句，工会也紧跟了几嗓子，颁奖。我的一等奖是“荣誉证书”活页笔记各一本，精致绢画镜一面（不大）。然后进入主项—开喝。酒能招灾惹祸，也能创造和谐。酒过三巡，菜满五味，尽弃矜持，官民融融……，宣传干事提议，行个文明酒令，“以‘民’字在后，说两个字的词，不许重复，牵强的，说不出的，罚酒。”举桌赞同。干事打头，“酒民”，满桌嘘声，“不行，有烟民一说，酒民不妥”，干事最先受罚。接下来自然是，“烟民”，“股民”，“网民”，“渔民”，“牧民”，“居民”，“农民”，“安民”，“扰民”，“顺民”，“良民”，“刁民”，“贱民”，“小民”有所争议，工会主席解释，“旧官僚管老百姓就叫‘小民’”，通过。接着“草民”，“平民”，“黎民”跟着一个“二等奖”说，“大民”遭到嘘声，其解释，“我们楼栋的小孩儿就叫‘大民’”，罚酒。接着来，“村民”，“便民”，“边民”，“军民”，“警民”，到了副区长，实在想不起来，眼看区长被罚，身旁的提醒，“人民还没说了”。对呀，区长懊悔，“挂在嘴边儿的，眼巴前儿的，我怎么把‘人民’给忘了”。酒宴将尽的时候，副区长握着我的手说，“论文我看了，写得不错，呆会儿，歌要唱的比文章好啊”。我说，“从盘古开天地，第一次和您这样大的官儿一起喝酒”。“宋阿，你可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盘古那会儿没有你呦”。我回，“您阐述的精准”……。 我没有卡拉过OK，虽然吸引，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不去。我希望发我的不是奖品，而是十几块钱，答应给宝贝闺女买个十几元钱的电子琴，一直还没有兑现。还好，那本活页笔记本可以搪塞搪塞，让她高兴。OK,咱回家。 “吴书记，是您，您干吗不进去？” “我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了，就为等你”。 “有事儿？”我问。 “听说闺女上职专要用五千多元钱。你一直在不景气的小店，没吗积蓄。包里有六千，你拿着，不用点。这是我自己的闲钱，多暂还，还多少没关系。跟家里就说你今天得的大奖，免得家里人有压力 ”。 我明白了，“臭”说的“让我心气儿好”指的是这。接那只装钱的手包时，颤抖的双手借机紧紧攥住了“臭不吝”的手，嘴唇颤着，竟一个‘谢’字都吐不出，只有眼泪顺畅，没打喯儿地流…….。 2011/7/29脱稿于北京亦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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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3-30 09:1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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