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 火 车
吴淑英 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就要过春节了,各种报纸都在大篇幅的报道春运的消息。最近罕见的大范围的雨雪天气,造成多条高速公路关闭,致使返乡的人们像潮水般涌向火车站。车站内外人山人海,返乡的农民工和放假回家的学生交融在一起,组成浩浩荡荡的返乡大军。报纸上还刊登了一则震惊世人的消息,一个安徽师大大三的女学生被拥挤的人群挤下站台,又被还未停稳的火车当场轧死。一个鲜活生动的女孩子就这样的夭折了,真让人淹心。 从电视画面上我们也可以看到火车站里人头攒动的壮阔场面,一个个年轻的身影,一张张急切的面容,我们是多么的熟悉呀,多象几十年前知青回家探亲时的情景。 记得是一九七三年春节前,我和四连的十几位天津、北京的知青被批假回家探亲,大家决定一起走,路上也好互相照应。坐上团里开往鹤岗的大客车,心里别提是多么高兴了,尤其是那么多人一起回家,大家说说笑笑,连路途都显得比平时短。出了萝北县城不远,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谁的黄豆撒了?”只见一粒粒金黄饱满的黄豆随着汽车的颠簸,在车厢里滚动。大家都去检查自己的旅行袋,我也拉出压在下面的袋子,一看吓一跳,旅行袋不知什么时候刮了一个三角口,黄豆正从口子往外漏,赶紧找出一条手绢塞住,又用别针别好。当年知青们回家探亲,都要往家里捎一些黄豆、豆油和北大荒白酒,送给家里的亲朋好友,也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的黄豆是从老职工手里买来的,特别大特别好。每年秋收后,康拜因收割后的大豆地里,总有许多家属和小学生在捡拾黄豆。在豆棵根部,康拜因割不到的地方残留的豆荚都是最先长出来的,所以更圆润更饱满,大家都愿意把这些成色更好的大豆捎回家。 到达鹤岗后又转乘去佳木斯的短途列车,一路上很顺利。下午到达佳木斯时,冰雪封冻的站前广场上涌动着成千上万急待返家的知青。进站口前已经排了浩浩荡荡的长队,估计等我们进站后,火车上早已没有座位了。怎么办?三十几个小时的旅途呀,没有座位坐,想想都感到恐怖。整列火车都是知青,都是从起始站直达终点站,没有中途下车的。心想哪怕只有一半儿的座位也好呀,大家可以轮换着坐一坐歇歇腿。如果想等座位 只能第二天再走,半夜就得去排队,大家都不同意。仅仅二十四天的探亲假,谁也不愿意在路途上多耽搁哪怕一分一秒,就是站一路也要乘今天的火车走。我心里着急在站前广场乱转悠,走着走着发现在进站口右侧有一个小门,工作人员从这个门进进出出,我躲在隐蔽处仔细的观察,发现看门的老头儿对进出的人从不盘问。看着看着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我要装成车站的工作人员混进车站,给战友们去占座。我在连队的食堂工作,没有经过风吹日晒,所以脸上白白净净,不象返城的知青,估计混进去问题不大。退一万步讲,即使被人抓住了,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顶多挨几句骂再把我轰出去,豁出去了。和大家一商量都觉得可行,把我的两个旅行袋委托战友帮忙带进站,我只背着一个小挎包往车站里面混。越接近小门心跳得越快,心脏突突的跳个不停,停下脚步自己对自己说:“你不是总觉得自己胆大心细吗,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革命者闯日本鬼子卡口时,面对敌人的刺刀脸不变色心不跳,你面对一个看门的老头就吓成这样?”我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装成从从容容的样子,迈着匀速的步子,眼不斜视,居然轻轻松松的混进去了。走出很远也不敢回头看,生怕引起别人的怀疑。 一辆墨绿色的列车静静的躺在铁轨上,上面挂着一块牌子:佳木斯——天津,看到这辆列车感到特别的亲切,就像在异国他乡看到中国大使馆一样,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我像特务一样用眼睛的余光向两边扫,发现周围没有人注意我,赶紧走到一扇车门前,用手一转,车门是锁住的,再走到一扇车门前还是锁着的,我小心翼翼一个一个的试,终于找到一扇能打开的车门。轻轻的上了火车,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猫着腰快速的往里走,尽量离这扇开着的门远一点,直到觉得安全为止。蜷着腿躺在座位上,这样即使站在车厢门口也发现不了我。“一定要坚持住,如果这时候再让人轰出去,可就前功尽弃了。”我屏住呼吸,进入蛰伏状态,周围真安静啊,时间显得特别漫长,一分钟一分钟的盼着,盼着快点检票。 隐隐约约听到噪杂声,小心的抬起头,透过车窗玻璃向外张望,进站口开始放人了,大批扛着旅行袋的知青象参加长跑比赛,拼命地向列车跑来,我赶紧站起身,把身上穿的棉袄、帽子、手套、挎包及挎包里的东西统统摆在座椅上,表示我占领的座位。车厢里进人了,可是我盼望的战友们一个也看不见。真是百密一疏,设计好的计划出了很大的纰漏,居然忘记约定占领哪节车厢了,这么长的列车战友们怎样才能找到我呢?这时有一位女知青指着放满东西的座位问我:“都有人吗?”我一看她挺面善的,顿时计从心来“你是一个人吗?”“是”“你可以坐在这儿,但要帮我看好这些座位,我得下车去接战友。”车窗冻住了,怎么也打不开,只能从车门往外走。这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逆潮流而动,大家往里涌,我往外挤。好在棉袄挎包都放在座椅上,身轻如燕,挤到车门口两眼一闭,朝黑鸦鸦的人头跳下去,我被架在别人的肩膀上,悬在半空中,半天双脚才一点一点落地。我一边跑一边寻找战友们,在不远处看见一堆小山似的旅行袋,两个战友负责看行李,其他的战友分头去找我了。我指着那节车厢大声喊:“快上那节车厢中间的座位。”大家七手八脚把行李搬到车窗下,两个大力气的战友挤上车,负责打开冻住的车窗。车窗打开后,我们把旅行袋一个个往上传,然后人再一个个往上爬,我刚爬上车窗,开车的铃声就响了,我上半截身子在车厢里,下半截身子在车厢外,列车缓缓的启动了,车里的战友拼命的拽我的胳膊,站台上的战友拼命的抬我的腿,总算把我弄上列车。现在想想还感到后怕,如果掉下列车也会像安徽师大的女学生那样送命吧? 我的任务完成得不错,战友们全都有了座位,遗憾的是有四位北京的战友没上去车,记得好像有李凤仪、王兰英、马俊来和王慧敏,也不知对不对? 几十年过去了,当年挤火车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看见电视画面上的春运潮,真像当年知青回家探亲时的情景。历史在轮回,我们这一代人都老了,不用挤火车了,火车站里换上了新一代的年轻人。 2008、1、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