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天津塘沽长在天津塘沽,小时候听父亲说过我家祖籍在山东。小时候过年,年三十的晚上看见过父亲掉眼泪,想念在山东老家的我的奶奶。父亲是个孝子,十六岁离家闯荡谋生计但他时刻都挂念着在老家的老娘。 我十六岁那年春节前夕,母亲说,你不小了,和你爸爸一起回趟老家陪你奶奶过个年吧,要不然咱也总是牵挂着,年也过不踏实。我没去过老家,对老家有一种新奇感,真想看看农村的老家到底啥模样。父亲说,这麽着,收拾收拾,明天咱就走。第二天凌晨三点,我和父亲每人一辆自行车,把要带的东西驮在自行车上,捆结实,还带了一根木棍防身。刚要走,父亲说,等一下,我去叫你侗大爷,让他送送咱,天太黑了路上别遇上坏人。侗大爷比我父亲大几岁,魁梧力大,仿佛鲁智深在世,三四个也不是他的对手。他也是山东老家的人,和父亲是老乡,交往深。叫来侗大爷,三人骑着车子出发了。初出茅庐的我不知路远,使足劲猛蹬自行车,骑得飞快,恨不得即刻到得老家。父亲追上来把我喊住说,怎麽着,不能太猛,长途要保持平稳骑行,一股劲,不然一会儿就没劲了。我慢了下来,父亲对我说,这麽着,你这是头回回老家,老家的规矩你不懂,我得嘱咐你几句,话要有分寸,给叔侄大爷们的留个好念想,多听人家说,不多说话。我答应着,心里牢牢地记下。侗大爷送我们爷俩到了万年桥,天已经大亮,侗大爷说,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爷俩一路顺当! 告别了父亲的挚友,来到盐场的地界。从来没出过远门,什么都觉得新鲜,我问父亲,这道两旁的沟是干什么用的?父亲说那是运盐用的盐沟。恰好有一条机动船驶来,机动船拖拽着一拉遛装满盐的木船,盐在阳光地照射下晶晶发亮,纵观链接在一起的船只,好像一具冉冉前行熠熠闪光的银龙。眺望远处盐田漫无边际,在这一望无垠的盐田中点缀着一座座用盐筑成的座座小山,宛若埃及的金字塔。父亲告诉说,这里是盐滩多,人家少,只有零星的盐工居住。往前面,到了分场场部就有人家啦。又往前骑了好长一段路,依稀可见整排的砖房,那就是分场场部。果然,热闹了些,总算有了人间烟火。我和父亲在此歇息了一会继续驱车前行。中午十分,已是饥肠辘辘,我说饿了,父亲说,这麽着,再骑一会就到盐工小组了,那里的人我熟,多半是山东老乡,到那去吃饭。 骑着说着,不一会儿就到了盐工小组的住地。放好车子,我们进了屋,屋内卤气,睲气很大。扒盐的工人们还没回来,屋里只有一个做饭的人,打过招呼,那人招呼我们坐下。屋子空间不大,一个大炕,墙上挂着一串串的鱼虾,还有工具工作服等衣物。没挂墙上的衣服兀自站在墙边,我觉得好奇怪,就问做饭人,师傅,这衣服怎么自己站着不倒?做饭师傅说,盐工们穿的衣服让盐卤拿硬了也没时间洗,时间长了一脱下来就能立在地上了。饭做得了,师傅让我爷俩先吃着,一边吃一边和做饭的师傅攀谈。师傅说,这儿方圆几十里没有人家,就我们十来个盐工,每天除了下盐池子就没有别的事,看见路边电线杆上的大喇叭了吗,场里有什么通知通过大喇叭一喊就知道了。放放音乐,播点新闻,和外面就算沟通了,喇叭不响,这儿静得很。我们这些人把去分场场部当成美差,不管要去哪,回家也好,都要到分场场部,那里才有车通向外面。到了分场场部在我们眼里就像是到了首都一样。你们在往前走,那可都是蛒蜊皮的土路很难走,千万注意别扎了车带。吃过饭喝足水,父亲说,这么着,咱们走。告别了盐工小组的师傅,我们爷俩又踏上了回老家的征程。我们骑行的是一路海边的蛒蜊皮路,速度慢了。可一座座银色的金字塔还是不知不觉地被甩在了身后,回想着站立在墙边的工作服,盐工师傅的话,心里酝酿出一首化用李白的小诗: 顶着赤日炎, 汗滴脚下滩。 谁知菜中盐, 盐工血汗换。 盐,来之不易。我们不紧不慢地驱车前行,远方像有一片乌云,那是什么?我问父亲。父亲说,那是山,这么着,我告诉你,小山不小,大山不大,小山是一片山,大山比小山高,就是一座山头,这里是河北省境内,过了小山再往前走就到山东地界我们快到山东了!没出过门,没见过山的我,此时很好奇,看得出来父亲也很兴奋。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群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旅途中。望山跑死马,驱车紧赶,觉得山离得很近,可老是骑不到跟前。小山跟前有一小镇,挺热闹,房多,人也多。这么着,咱去饭馆吃饭吧。看了半天我也没见有饭馆。父亲指着路边一座房子,咱就去那。我说,您怎么知道那是饭馆呢?父亲说,你没看见那家房门前挂着个笊篱吗,在这儿干什么买卖都是挂个物件作招牌。你看那家挂茶壶的就是茶馆,挂灯笼的是旅店,挂个砙圈是修自行车铺。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不枉此行,一路上我学到的东西太多了,都是书本里没有的正能量。 我们是晚上九点多到老家的。好一阵久别重逢的寒暄,泪,也是喜庆温馨的。我和父亲的到来给奶奶这一大家人増添了喜庆,来探望的人络绎不绝。初到老家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鲜艳。大花裤,大花袄,大姑娘小媳妇们的穿着都很靓丽。这不是做被子用的花布被面吗,怎么都穿在身上了?父亲说,你不知道这儿的人,都爱这么穿,是习惯。什么都新鲜,我就各屋转转,走到一间无人居住的空房子,里面摆放着的竟然是一口大棺材,急忙跑出去,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老伯见我脸色不对,忙问,你怎么了,看见什么了。我把见到棺材的事说了一遍,老伯一听,笑着说,别怕,那是给你奶奶预备的寿材。奶奶才六十多岁,活得好好的,怎么就准备棺材了。怎么着,这是这儿的风俗习惯,这叫寿材,能给全家带来好运,能使人増寿,家家都这样。 年三十的晚上我给奶奶磕了头,说心里话,我已经十六岁懂事了,为的不是压岁钱,是祈福奶奶她老人家健康长寿,晚年幸福。大年初一,拜年的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常。大花袄,大花裤随处可见,人们穿着新衣服,到十里八乡去拜年。大多是走着去,胳膊上挎着个篮子,用块干净布盖好,里面装满了长圆型的象小擀面棍似的杠子膜,膜上还打了红点。还有推独轮车的,让老人坐在上面,极少有骑自行车的,自行车很炸眼。大姑家住在大山跟前,离着奶奶家三里地,我和父亲蹬车去拜年。与同堂的表弟虽沟水相逢却一见如故。拉着我去山上玩。山不太高,我们小哥俩一会就爬到了山顶。放眼四周,别处无山,全是平地,大山成了至高点。还算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山顶上有个直上直下的山洞,洞口朝上,一块巨石盖住洞口,巨石栓着铁链子。表弟告诉我,传说此洞深不见底,直通东海,谁都不敢下去。在大姑家盘桓了一天,吃过饭我和父亲回到奶奶家。晚上又是很多人串门拜年。奶奶爱聊天,她把我拉到她身旁,喝茶,聊天,说着说不完的乡情话,直到深夜……。 转眼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老爸离开我们也已一年多了,多想和老爸再一起回趟老家。我清楚地记得那次与父亲回老家不久才真正让我体验到了离家,回家本体的正宗滋味。 2013,5,17.塘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