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宋宝安 于 2013-5-10 10:55 编辑
水泥地面 十四连 宋宝安 大付始终笃信胜利往往存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他对这种笃信有切身体会。之所以他下乡北大荒兵团,是因父亲那颗上山下乡钉子户的钉子没能坚持到底。年迈多病的父亲是舍不得他这个老儿子离家的,实在是禁不起工宣队轮番二十四小时的强攻,耗不过,不得不交出户口本缴械投降。工宣队有个老张头儿,不厌其烦地做着宣传动员:“同学们纷纷报名到祖国去,······”像这样把学生划归到里通外国的华侨之列的动员,你必须听,不能笑,更不能反对,稍有抵触就是对工人阶级能够领导一切持怀疑态度,性质就会由动员的“民主”一百八十度逆转为“集中”。老张头儿还说过,那些不愿下乡的没帽儿钉子,一辈子别想在城里找工作,让他们锈死烂死在城里。大付第二次回家探亲的时候,那些历经坎坷坚持下来的没帽儿钉子不仅没锈死烂死,而且穿上了让人羡慕的,标志工人阶级的棉大衣,成了领导一切队伍中的一员。 大付预感到这次恐怕要出例外,例外到坚守到底,也不会胜利。 在塘沽知青中大付是率先结婚成家的,这和忧患相煎的父亲早班儿过世有所关联。还好,媳妇娶得是塘沽老乡,话能说道一起,想能想往一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即便哭,心酸的泪水也会流向故乡的海河。连队知青成家的不多,寥寥几对小夫妻,虽然结婚有着万般的无奈,可都把小生活设计得井井有条,家里都打上了水泥地面。不成想,这水泥地面被贫下中农发现,视为新大陆,大寨人“先治坡后置窝”,不肖的知青竟敢置起了水泥地面!你们没来时,俺们贫下中农都是被窝踹到炕底下就出工,晚上拉起被来光着大腚就睡觉。老师可从没教你们打水泥地面搞奢侈。问题集中到了连队,连里开大会做出第一反应:水泥地面依贫下中农的意愿限期销毁。 今天,可是限期销毁水泥地面的最后一天,晚上连领导要逐户检查。弄得大付心里也没了底。原以为风声大,雨点儿小,坚持,坚持就可一切恢复正常。哪知这次连里动了真章儿,而且有前车。几天前,住在离连队五里多地养路段的连队职工老季,家中自养的十几棵李子树,就被“割资产阶级的尾巴”刨了,强栽到保养间前面的空地上,归了公家。老季不服,与副连长顶撞,质问连长:私人的李子树,归了公,就是共产党的章程吗?此话说出了格儿,与污蔑共产党共产共妻的反动沆瀣一气,一个来路,结果老季被连里临时专了政。白天工作自由,工作之余则由知青持枪看守,独居连队的小号三省。有人说,不知老季那根筋短路,得罪了谁。那不太可能,割资产阶级的尾巴不能看谁的尾巴翘,拿谁开宰吧?可怜老季的李子树,移栽之后再不开花作果。若是赶在前几年,更狠,定会勒令老季的李子树于菊花一处开放,绝不让其与桃争宠天下! 大付在小卖店买了两盒肉罐头,两盒哈尔滨烟,一瓶北大荒65度酒,往大宿舍赶,他要在晚饭前把几个老乡叫家来帮忙,砸地面,然后吃顿老乡团圆饭,解解气。道儿上,大付仍不死心,他在琢磨“砸地面”绝不是上面的意思,准是下面穿凿附会任意发挥的杰作。砸水泥地偌是上面的意思,那这个资产阶级的尾巴,就应当从人民大会堂的花岗岩,大理石开镰。 几位老乡中属肖松的鬼点子最多,他出主意说:“大付,今天的活儿,我让你轻松一半,”大付接茬:“说说,嘛轻松法?”肖松抬起右手用食指点着,像似指责:“你们这些人,就不会来个‘水中桥’?”本来就心疼“销毁”的大付,刚想追问,恍然明白了:“对呀,好主意!哥几个,弄几筐土盖在水泥地上踩结实了,不就齐了”。来一个谎砸地面的活儿,几位老乡一痛忙活,一袋烟的功夫,齐活。知青的“小六户”面积能有多少平米。洗手,擦脸准备吃饭的时候,大付才后补了对肖松的夸奖:“你小子,脑瓜儿就是活,待会喝酒可别耍心眼儿。”“是喽,您呢。”肖松讪颜,特意回了一句北京腔。 老乡对老乡的酒,洒脱。几个人都聊有醉意了,酒精的刺激,抒发着知青的知识: “嘛社会主义,资本主义,日子过得好就是好主意”。 “解放前是,是,嘛主义来着?” “三,三,三民主义”。 “就是煽,煽,煽人民耳刮子的主义?”······ 连队开大会的号声响了。几位塘沽知青都没去开会。 第二天得知了会议的内容:团里下来通知,打水泥地面,既不提倡,也不反对,不属于资产阶级的尾巴。同时听人讲,报纸上又有了新的什么,恍惚是“不许放屁”。 2010-12-20脱稿于北京亦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