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 年 宋宝安 那年春节在二月初,我没回津探亲。连队所有的知青宿舍人去屋空,凑不上五个散兵游勇。除夕那天,一大早我坐萝北县的公交车去了肇兴,我要给已经回家探亲的老乡邮寄他们的工资。
邮局办完大事,供销社盘桓消磨,时间尚早,又去江边看了看。肇兴江边有一个“会晤厅”,是提供中国与苏联人员磋商议事用的,即便中苏处在“老死不相往来”的尴尬阶段,有个大事小情的,也得互通来使。一国有事,瞭望塔升旗示意,待对方回应后会晤促成。小的会晤,双方驾着“江兔子”来到黑龙江中心主航道,船中三言两语即可;稍复杂一点的问题老毛子就得过来。这麽多年我只见过一次会晤,那是夏天,会晤结束苏联军官登船离开的时候,向围观的异国百姓挥手,问好。异国的百姓呆若木鸡,横眉冷对,没喊“打倒苏修!”已经是客气。
在肇兴唯一的饭馆吃了午饭,一盘炒肉片,一瓶兴隆红果酒,过年了喝点儿带“彩儿”的。喝着年酒想着下午的时间做何打算?萝北到肇兴的客车一天只跑两个来回,一个来回我使用过了,只能等下午三点多傍晚的那趟返程。抄江边的近道徒步,一个多钟点儿就可回连,我选择了这个好主意。
您有过孤独行走在空旷银色原野的经历吗?天高地迥宇宙无穷,方知自己并不伟岸。哼着“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细又长,一直通向迷雾的远方,”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多好的俄罗斯民歌!能创作出这麽好民歌的国家,为什么老和拥有悠久文明的国家势不两立呢?独自走路,消除疲劳的最好方法是想事情,特别是想那些曾经觉得痛苦的事情。兵团知青有句口头禅:“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的老前辈”。过年,最易联想的也是过年。60年我九岁,国家处在三年困难时期,那年除夕的晚上,父亲带我在展览馆影院看了电影《回民支队》,回来的路上街道寂静,万籁无声,我们住的大院家家闭灯一片漆黑,我不甘心年就这麽过完,问父亲,“看个电影就算过年,咱不熬夜啦?”父亲说,“傻小子,别人不熬夜,咱熬什么劲?”我哪里知道国家和人民正经受着灾害的磨难,人们饿着肚皮,早歇着就是对粮食的一种节省。我没怎么觉得忍饥挨饿,只是父亲丧失了曾经挺拔的将军肚。一场电影算过年,回想起来,酸楚已荡然无存,残留的只是思念......。
连队,不像在路上估计的那般清静。下午莲花乡生产队来了高跷,在老俱乐部门前的空地上踩了好一阵,还带来电影晚上放映。指导员已经和团放映队定了电影,他说肇兴和三马架公社的电影也来,这回热闹赶一块儿了,电影大会。秋收中十四连的机械帮周边的生产队不少忙,过年用电影表示一下人之常情。大食堂仅剩一个上海知青炊事员,过年的菜码多忙不过来,他宣布,“想喂脑袋的就来帮忙”。加炊事员和放电影的师傅拢共五个人的年夜饭,不会有多麽复杂吧。过年最怕冷清,留守的三个知青去帮忙,为图个气氛。上海知青菜艺不错,做了“狮子头”,用发好的海带卷上肉馅蒸成火腿,实打实的全肉火腿。不像现在的“淀粉腿”既当婊子又树牌坊。来自祖国各地的五位孤独者挤在食堂角落临时搭起的小桌旁,共贺佳节。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们的豪言壮语不多,但不乏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胡子般的爽快,但使烈酒能醉客,不知何处是它乡。上海人炒的菜总带些甜头儿,甜的东西吃出苦味儿,不叫会吃;苦的东西能吃出甜,才叫品尝。
四家电影队真的凑齐了。看电影谁见过这大阵势?四部电影,四套设备。放一部电影换一套设备,城里的影院也不敢如此奢侈。商量的结果,团放映队先演《海岸风雷》,因为《海岸风雷》还要到别的连队“雷古德雷古德雷”。其余以影片的拥护度排列,肇兴公社的新影片排在第二位,片名忘了,只清晰记得片中的一句台词,“把枪交给基尔基,这次任务不能让你去,”八层是阿尔巴尼亚影片。那时咱们交往的国家不多,称“基”的大国与咱作对,不演他的电影;朝鲜虽称呼“姬”,但没有“基尔基”的民族习惯。 北大荒的夜晚寒彻骨,没有取暖设备的大俱乐部阴冷得沁人肺腑,“看通宵”没有北极熊那般的御寒能力奢谈欣赏。随着时间的延伸,跺脚的声音逐渐增强,几乎听不清片中的对白,年龄大一些的挺不过,老职工除了电影还有别的娱乐最先退场,。只有孩子们和四位知青坚持着,偌回宿舍身体虽然暖和,心境将更加凄凉。实在冷,到后面跑几圈,边跑边看。放映机“嘎嘎嘎”地发出机关枪般的声音,跺脚跺起的尘埃经久不衰,在放映机灯光的照射下清晰可见,这种场景最适合播放打仗的影片,身临其境体验疑似的炮火和硝烟,还有探照灯......。
怀旧让我懂得知足,懂得珍惜。
2010-11-26于北京亦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