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予民 发表于 2013-4-10 09:06:19

回访名山随笔五

回 六 连
——回访名山随笔之五 石予民     1968年9月11日,走过了八千里路云和月,历时六天,包括有幸在佳木斯因口蹄疫滞留的三天,我从长江口的大上海来到黑龙江畔的无名小镇——名山,从此开始了与北大荒、名山农场、十二团伴我终生的“偏不了”的“不了篇”。当天傍晚,带上行李,爬上“二十八”的拖斗,我走进了离老团部十五、六里远的六连。其实,我在六连待的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也就三年。干过农活,当过文书,然后调到团部报道组,开始了更长时间的机关生涯,直到78年初离开名山农场。但六连在我心里的分量总是沉甸甸的,在六连三年生活的记忆总是那么清晰、浓烈,因为这毕竟是我人生苦旅的始发站。三十年后回名山,当然要去六连走走、看看、寻寻、觅觅。    当年下乡到连里,天已经黑了。连长李贺田、指导员张绍才领着我们去食堂吃饭。两个上百瓦的白炽灯把食堂照得通明,大师傅早准备好了,围裙都没解,就等着我们。至今记得那天晚饭的点心好吃,起皮掉渣,香酥可口。没过多久,我们就知道,那点心出自老陶的手,他的厨艺在十二团可是数得着的。以后我们就时不时地享受老陶更拿手的红焖鲫鱼,五分钱一条,随便买。揭开锅盖,沿着大铁锅,焖熟的鲫鱼一排排,从下码到上,整整齐齐,香味扑鼻。不能用锅铲盛,那样会把鱼弄碎了,没样子了。要用两个碟子,右手轻轻地铲、拨,左手接。刚开始,我们一顿都得吃个十条八条的方能解馋。老陶一天笑眯眯的,没见他发过愁、起过急。医务室安排病号饭,好像是跑肚拉稀的。老陶一边熬着小米粥,一边念念有词:“小米粥,让你稀稀的!”到了也没整明白老陶这话是什么意思。    六队离场部最近。如今坐车从场部出发,十多分钟就到了。我们从它的西北方向进村,首先看到的是场院。各队的场院都建在地势相对高一点的地方。两间粮库,一间有墙,晾晒干的粮食往里入。另一间光有柱子没墙,四面通风,屋檐特别低,防雨水潲湿了粮食。下雨天,这里堆放刚收割脱粒的新粮。这两间库房,建筑体量大于其它的房屋,房顶挂的灰白色水泥瓦,在阳光下尤为显眼。当年,从四连、五连、七连走回六连,辽阔的原野,一望无际,往四周看,都是天地相连的地平线。走啊走,真是累,特别是大冬天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更迈不开步子。忽然,看到地平线上露出的屋顶,那就是场院,还有三四里地就到了。两座粮库之间是一间低矮的小屋,冬天干活累了在里边休息。夜晚,打更的老唐在这小屋上班,长年累月,无人替换,因为他在部队受过伤,干不了重活。这次回访六连,在路上还巧遇了老唐。场院的活,除了扛麻袋,都干过。六连女知青扛麻袋,巾帼不让须眉,正经有几位高手。我不行,麻袋一压上肩,眼镜就往下出溜。    记得有一年,工间休息,排长吕春富让我读毛主席语录,偏巧那天我没带。我坐在他身后的一个麻袋上,从他肩膀上方远远看着他手里捧着的主席语录,一字不落地念了下来。也许是北大荒满目绿色滋养的缘故,不到一年,我的视力竟那么好。面对排长和我,全排战士笑着听我念完,没人揭穿,只有吕排长一人至今不明就里。听说老吕从十五连副连长位置上退下来,回到了六连,可惜这是事后才知道的,而且半天的时间太紧,没顾得上去看望他。当年还是我替他起草的入党申请书,他说一句,我记一句,记得第一句是:“我叫吕春富。”    王福用马尾鬃打成活扣,站在摞起来的麻袋上,从屋里放在屋顶瓦片的缝隙处套麻雀,屡试不爽。寒冬腊月,夜班脱玉米。就在那小屋里,我这个当班长的因听不进老职工张万祥的合理化建议而跟他大吵一场,他到底没服,以后老跟我嘟嘟囔囔,我也没在乎。在这里,我还监督过六连的五个“牛鬼蛇神”劳动改造。三九天,我得催“牛鬼蛇神”起大早,他们扛麻袋装车,出大豆,干的头上冒热气,我却冻得直跺脚,这是一天最冷的时候。三十年了,场院没变,晒场按每垧地几平米分给各家各户了,队里收取管理费。地多的也许能分到一个浪、一个区,地少的就分一小块。   队部是一座小二层楼。队长、书记年轻干练,听说我们是从北京来的,忙不迭地说,正好,我们副队长老赵是你们老乡,让他带你们转转。这位副队长69年到十四连,后来娶了当地老职工的女儿,留在了名山。赵副队长个头不高,瘦瘦的体形,戴副眼镜,黑黝黝的,一看就是成天泡在农田里晒的。他见了我们,首先发问:回来看了以后有什么感想?他还向我们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话题:你们回城里有什么好?我们没有深谈。听说他老婆儿子在北京,还在宣武区椿树园买了房,儿子就读北京师范大学,没了后顾之忧,日子过得不错。每年“猫冬”连里照顾他,回北京最少待两个月。    当年的连部是拉合辫房,年年入冬前抹一遍大泥,年头长了,那墙怎么也得有二尺多厚。连部小后屋是我和出纳——“秀才”王金香的窝,一铺炕占了多半间屋。我们没少盘腿上炕,手捏一撮炸豆、虾皮屑下酒。“秀才”馋酒,出彩也多:夹着烟卷,跟灯泡对火;打火机打不着,指着灯头说,“打火机没电了”,谁都知道,那时打火机都用汽油;手不听使唤,筷子夹不住菜,埋怨“面条硬了”。末了,自然是横七竖八,炕上倒了一片。    队部的门前是花坛,再往前是球场,靠球场边建了个亭子,还有健身器材。球场不正是三十多年前那个寒冬的下半夜,我们班几个人借着拖拉机的后灯,拼命往外抠黍子捆、搭救被埋压在下面使劲呼救的北京知青魏后余的地方吗?南边是连队俱乐部。俱乐部建成那会儿,我刚调团部报道组。布置俱乐部,里外要挂标语牌,搞“红海洋”,建设一个红彤彤的新世界嘛。连队跟宣传股商量,让我回来帮几天忙,写标语牌。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滥竽充数地就干上了。外墙一块牌子一个字,红底白字,正好八块,写的是大寨精神: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屋里边墙上挂的都是主席语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三要三不要”,“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学解放军”,“领导我们事业的……”,“下定决心,……”,“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路线是个纲,纲举目张”等等。东头拐角医务室火墙高耸的烟囱上要用白灰书写“打倒美帝”、“打倒苏修”。写这八个字,得爬脚手架。那天不知怎么回事,刚爬到顶,一时手忙脚乱,差点摔下来,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俱乐部西边是更破旧的车库兼保养间。当年,我曾踏着厚厚的积雪,巡逻在满天星斗的冬夜,站在高高的油罐上举目眺望,心中油然升起兵团战士屯垦戍边、保卫祖国神圣领土的使命感,尽管手中没有钢枪,甚至连根烧火棍都不趁。    我们提出想看看没有回城的知青,于是我们来到了哈尔滨知青张秀凤家。她是66年来的,今年58岁,没在家,上场部赶集去了。正好她老公舒凤振从外面回来,这都熟,不用介绍,一下就认出来了。舒凤振47年生,刚退休,每月900多元。他就是我当年看管过的“牛鬼蛇神”中最小的那个,说了几句过头话,被定了个现行。1990年《北大荒风云录》收入了我写的《窝囊》,记录的就是我一个和他们五个的这段经历。我们俩同岁,被看管时因顶嘴挨过我一拳。今天,和他肩并肩坐在他家的沙发上。谈笑风生后,我对他说,对不起,当年委屈你了。他笑着回答,嗨,那个年代,就那样,没事。真是“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现在的六队全是砖瓦房,房前院子里有大片的菜园子,草房、土坯房、拉合辫房已经绝迹了。家家都是砖砌的院墙,铁皮门。听队领导介绍,营区里禁止养猪,以保证环境卫生。要养,队里在营区外拨地,盖猪圈,给补助,提倡规模养殖。营区里都是沙石路,路边挖了排水沟,雨天再也不会一脚水、一脚泥的了。队里计划明年让路面硬化,修水泥路。                         2007年8月17日
后记:文中提到的李贺田老连长、焦修德师傅、张秀凤等都已先后病故了。我永远记得2007年夏在名山、在六连与他们重逢时的激动兴奋场面。

张念胜 发表于 2013-4-10 13:04:09

本帖最后由 张念胜 于 2013-4-10 13:05 编辑

          我常想着一个问题,我第二次退休后,到哪里去?找个地方去待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写点什么。
    名山是第一考虑的地方,我有一批学生,他们总能收留我吧?!

颜逸卿 发表于 2013-4-14 17:51:35

    六队待三年,记忆总清晰,老友当走访,遗迹亦寻觅。

黄成兴 发表于 2013-4-17 17:38:13

我一o年去还特意与李贺田照了个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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