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土豆 发表于 2013-8-9 18:52:05

转载:对岸是“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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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刻准备战斗——1973年11月,作者摄于新街基村边松树林。

在中苏界河黑龙江上行驶的中方大龙客。这是一种蒸汽驱动的客货两用老式轮船。1975年夏,摄于察哈彦村江边码头。

                                对岸是“苏修”
                                       沈坚
   1969年开春的黑龙江上,冰封雪盖,依然透着股肃杀之气,我们从北安坐汽车颠簸了一整天后抵达黑河。作为到呼玛县下乡的首批上海知青,我们这帮毛头小伙子顾不得舟车劳顿,一下车便直冲黑龙江边,迫不及待地想要一睹对岸苏联的究竟。只见布拉戈维申斯克(海兰泡)静穆地沉浸在霭霭暮色中,沿江一幢楼房上方,依稀可辨绘有一个列宁头像,似是黑白分明版画风格的那种,后边还带着些看不懂的俄文字,朦胧的建筑轮廓和灯火闪烁,平添了几分神秘之感。这份难以抑制的好奇心,大概是那次奔往江边的每个人都有的,只是谁都缄默不言。
  这是我们下乡之初,隔着界河投向彼岸的第一眼。其实人人心里都明白,在当时两国尖锐对峙的背景下,想走近一窥邻国的城市及居民的生活,不啻天方夜谭。
  在我十八岁的头脑里,此刻的“苏联”这一符号,混杂着矛盾和多重的意味:从昔日的“社会主义老大哥”、中国人最好的朋友和楷模,到卫国战争打败德国法西斯的英雄人民。之前一半的人生里,我差不多是看着苏联电影、小说,听着俄苏歌曲长大的。小学时在一本杂志里读过一则故事,赞颂中苏边境地区人民的友谊,说苏联医生如何救助一位生病的中国居民,由此,也就第一次知道了呼玛这个地名,不承想若干年后竟会与我命运攸关。
  然而,到我念小学四、五年级,即1960年代初,苏联的形象慢慢变得狰狞起来,开始跟“修正主义”、跟“资本主义复辟”挂上了钩。公然出兵捷克斯洛伐克,更使它一夜之间升级为“社会帝国主义”,翻出历史旧账,苏联又成了侵占中国大片疆域的老沙皇的后继者,珍宝岛的交手,它骤然成了兵戎相见的敌国……
  下乡东北边疆,首先是冲着卫国戍边去的,不全是一般意义上的“接受再教育”。在我的内心深处,尽管还隐伏着一个曾经美好而亲近的正面形象,但如同那时大部分人一样,态度鲜明,毫不动摇地把“苏修”当作最危险的敌人看待。
  早先东北人喊俄国人为“老毛子”,中苏关系恶化后,这一俗称就更流行,连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上海知青也跟着一口一个“老毛子”起来。那时距珍宝岛事件发生才两个月,甫抵北疆,当地各级组织就一再告诫知青们提高警惕,以防“苏修”对我村屯发起突然袭击。我在家信里,将一些上面传来的讯息告诉父母:说苏方已将他们自己村落的居民撤空,为避免暴露备战真相,晚间将房子点上灯玩“空城计”,只是烟囱不冒烟。还说苏方一反常态,春耕时节不忙种地,听不见拖拉机的轰鸣声……
   我插队的新街基,恰巧坐落在中苏界河黑龙江畔,朝夕可见对岸的邻国山水。但江面宽广,离苏方村落也远,要近距离观察“老毛子”,并不那么容易。每日晚饭后,趁着天色尚明,知青们总爱到大江边逗留,不仅是为劳作竟日后的洗洗涮涮,也是因江岸视野开阔,景色宜人。我们在江边散步聊天,每逢江上有船驶过,不论国籍,划破宁静、昭示现代文明的马达声由远而近,总不免在我们心底撩起一阵涟漪。
  我头一次乘船在黑龙江上航行,是下乡一个多月后的事,我请假去县医院拍片检查。当时新街基不通公路,开冻后主要的对外交通靠乘船(县里大部分沿江村屯都是这样)。那年虽有边境冲突,国境河流的航运却还照常。5月23日,我坐上了开江后首次班船。那是一种蒸汽动力的老式木壳大船,有上下两层舱位,上层载客,下层装货,动力不是来自船底的螺旋桨,而是靠船尾的木叶大水轮推动,古朴而迟缓,大概比较适合黑龙江一类浅水江河的航行。它的样子,后来我从根据高尔基小说《童年》改编的电影里看到过。我在两天后写给父母的信中,记下了我的首航见闻。
  黑龙江的河道多弯,行船依主航道走直线,往往会忽近左岸,忽近右岸,距离最近时离岸仅十余米,看人看物,一目了然。平生首次的黑龙江之行,让我满足了对外部世界的好奇,近距离把我们的苏联邻居瞧个够。
  船行当中,时有苏联边防军的巡逻艇擦肩而过。苏联军人举止随性,全然没有我们的紧张感,时而用望远镜朝我船瞭望,时而又嘻嘻哈哈,无拘无束。夏季乘船时又见到他们巡逻,有的干脆光着膀子守在哨位上。此刻两船相遇,他们仍十分礼貌地向我船主动挥手致意。出于一般礼节,我本能地想举手回礼。略环视周围,只见船上的中国旅客全都木然注视,无一人回应。忽然,我瞥见站在左侧的新街基边防站指导员伸手招了招,我也赶紧挥起了手,心说不能叫老毛子看低了中国人,以为我们土得掉渣,不懂礼貌。事后我很得意,虽说不是头一个出手回礼,但还算及时。不过在当时那种形势下,我跟谁都没提起。
  从新街基到呼玛县城的百多里航程,中间要途经两个较大的苏联村落,其中一个叫乌沙克沃。船过乌沙克沃时,江岸上有不少苏联老百姓,向我船热情招手,且频频呼喊。喊什么,听不懂,神态则显然没有敌意。有了前面的第一次,这次对老百姓招手的回应,我就坦然多了。   
  当年秋后,我奉派到沿江一些地方出差,坐船的次数更多,差不多走遍了从洛古河到黑河的一千七百多里江段。除在吴八老岛见有两国对峙和冲突留下的遗痕外,其他地方都还是平静的。事后看,当时苏方似乎也并没有进一步扩大边境紧张局势的意图和必要。
  到黑河,少不了去江边转悠,碰巧赶上一场双方边防军的会晤。按边境事务规则,会晤往往由有事一方主动提议,挂旗告知对方。待双方商定后,再举行正式会晤,或在此岸,或在彼岸。那日我在江边,和几个路人一起目击了会晤结束时的一个场景。
  以往在船上见的苏联军人,一般穿土黄色军服,戴平顶大盖帽,帽顶绷着墨绿色呢子,比当时中国军人的绿军装质地来得好。而这次看到的从会晤室走出的苏联军官,则个个身穿笔挺的灰呢长大衣,足登高统皮靴,派头十足。几位中国军官陪同他们步下江岸台阶,目送他们登上回程的苏联巡逻艇。中方不忘给客人捎上一纸板箱的礼品,大约不外乎饼干糖果、鱼肉罐头之类。我见识过东北食品,估计好吃不到哪儿。只是那时老听人讲苏联食品供应紧张,中方要意思意思,做点感情投资。望着没走多远的苏联军官背影,不知谁脱口问了声:“跟他们还挺友好啊?”一位络腮胡子的高个中国军人,立刻朗声应了句:“谁说的?我们早就不跟他们友好了!”
  后来我又见过一次双方会晤,也在近距离。那是在新街基,江边粮库下坎,我们在那里干活休息。会晤的级别显然比黑河那次低,我方只是连级的边防站。道别前,中苏军官轻松地互相敬烟,我清楚地听到,一位苏联军人用俄语感谢中国东道主敬他的香烟,“斯巴西巴(谢谢)!”他们中也有人向中方人员回敬俄式的大白杆香烟。当苏联军官把烟递给一位正在边上看热闹的青年社员时,这位来自山东的小伙子,还真手忙脚乱了一阵。他完全没想到苏方军人会给他递烟,不知接好还是不接好,慌慌张张,举手做了个怪怪的动作,似在表示感谢,又似在行礼。
  作为界河的黑龙江,往往成为展示中苏双方军力、装备的平台。连外行都看得明白,苏方的大小巡逻艇比我方的要先进,总默默地盼望着我方有朝一日能有超越对方的新家伙现身。后来听说,我方有一种高速巡逻快艇,还在江中跟“老毛子”比试过。可直至我离开时,也没见到过这种新艇,不知是真是假。
  中苏两国分分合合的悲喜剧,终成历史了,对于知青岁月那一段的记忆,也在日渐远去。
  1984年8月,胡耀邦视察中苏边境地区,主张我方率先行动,主动恢复对苏边境贸易。他说,中苏之间的仗打不起来,边境地区干部群众要放下包袱。我们的原则是争取同人家长期友好相处。中苏人民有传统的友谊,友谊比原子弹的威力大,恢复中苏友谊要从下面搞起。他回顾了六七十年代中苏关系的状况后说,我们有些事做得也不十分妥当,有些事不该这么做。1986年7月,戈尔巴乔夫视察远东地区时也发表重要讲话,提议要改善中苏关系,媒体高调作了报道。此后,中苏边境地区的双边贸易快速升温。1989年5月,两国最高层在北京正式会晤,结束过去开辟未来。
  干戈化玉帛,“老毛子”从敌人重又变回朋友了。黑龙江边境两侧人流、物流交往频繁,人们不用费太大事,搭乘江轮,二十分钟即可登上对岸。2008年夏,我和几位知青朋友相约重返北疆,从黑河过江首度踏上海兰泡,走走看看,盘桓两日。看到了俄罗斯百姓的日常生活,感受着他们的喜悦、安详与友善,也消除了我多年的好奇和疑惑。同一座城市,同一个邻邦,同一个民族,与三四十年前的他们或他们的长辈相比,又有多少本质的差别呢?

石予民 发表于 2013-8-10 15:40:32

本帖最后由 石予民 于 2013-8-10 15:49 编辑

    当年我们立足于大打,打核战争,原因是“苏修亡我之心不死”。而勃列日涅夫在他们的党代会上指责中国陈兵边境,挑动事端。作者当年看对岸,真实稀松得很,也许又是一个“外松内紧”。我们这边没这么松懈,成天紧张兮兮的、神秘兮兮的。
    07年回访名山,上了边防哨所,气氛缓和多了。哨所的标语口号庄严温馨,没了剑拔弩张。去年在室韦坐船游额尔古纳界河,河上有一座跨境桥,是2000年以后修的。桥的中段是钢结构,能整体拆装。据说,这一经过双方协商的设计方案,考虑了战争因素。一旦撕破脸皮,打了起来,把桥中间那段拆了,谁也别想用它运兵运粮。当然这只是民间传说,不足为信。真是这样,两国关系就比较务实,没有“牢不可破”、“世世代代友好”的双边关系,谁信那个,谁就上当被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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